臨衍三人一路往竹林中穿行,子夜剛過,雲霾散去,月華流轉,遙遙一川明月與冬夜疏風相輔相成,都讓人冷得不可自已。


    幾人未行幾步便聽得林中傳來兩個少女爭執之聲,一人道:“你厚顏無恥言而無信實在有愧仙門弟子教誨!”


    另一人嬉笑了兩聲,道:“誰說我是仙門弟子了?”


    二人正是趙春菲與阿歡。兩個姑娘正置身於竹林邊沿的一處斷崖邊,崖下是陡峭的砂石與潺湲的山澗溪水,崖邊幾顆老鬆樹顫巍巍地迎風招搖。


    趙春菲一手掐著阿歡的脖子,另一手拿著個寒光積雪的匕首頂在她的臉頰邊,她嬉笑道:“乖乖同姐姐待一會兒,別鬧,否則我就把你丟下去。”


    崖下除溪水潺湲外聽不到任何聲響。雁蕩峰山路崎嶇,半山一片盈盈修竹清雅且幽深,一條小路隱在竹林之中影影綽綽。阿歡掙紮片刻後也不再同她對抗,索性盯著來路一言不發。


    趙春菲見其出乎意料地乖順,挑眉道:“你是蕭一平的孫女——?怎的竟同傳聞中不符,要照年歲來算,他的孫女怎地也該嫁人了才對。”


    “你又是個什麽東西,你管我嫁不嫁人?”


    小姑娘牙尖嘴利出口成髒,趙春菲懶得理她,隻道:“行,那善者倘若還不來,你就陪我站一個晚上罷。”


    說曹操曹操到,這一位“善者”來時還帶了兩個幫手。臨衍在門中同趙春菲不熟,隻隱隱記得這姑娘得理不饒人,一張小嘴異常兇狠。


    此時見她一身天樞門白袍,一手拿刀挾著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臨衍一愣,忙拔劍道:“你這是做什麽?!”


    “喲,來了。”


    趙春將阿歡圈在懷中,又將匕首壓在她的鎖骨上,麵朝臨衍道:“話不多說,我也沒甚旁的事。就說這首座弟子棄師門而去的事,怎麽著也得有個交代吧?——不如您同我迴去一趟?其餘之事有話好說?”言罷,她又若有所思將他身後的朝華細細打量了一番。


    同這般仗勢欺人之人有何話好說,許硯之還沒罵出聲,卻見臨衍收了劍,道:“……你在等我?”


    “恭候多時。”


    “為何?”


    ——你這人聽不懂話麽,趙春菲此話尚未脫口而出,便見朝華秀手一抬。


    一簇銀絲直奔二人而去,趙春菲堪堪退到懸崖邊上避過這一偷襲之舉,暗舒一口氣,道:“聲東擊西?師兄你這可是越來越壞了啊。”


    朝華眼看一擊未成,飛快思索對策之際,卻見臨衍長劍當胸,淡淡道:“我早不是你的師兄,你無需這般同我客套。”


    他的眸光沉如深水,一般側臉隱在月色之中看不分明,朝華皺了皺眉,趙春菲笑道:“怎的不是?我天樞門上下莫不盼著師兄想通了早日迴去,沉冤得雪,這才不枉先掌門一片拳拳教導之心……”


    “休要和我提先師!”滄海凝了一道弧光往二女所站的方向砍去。


    這一式是為試探,臨衍本想她名門弟子不會當真傷人,誰料趙春菲死扣著阿歡的手腕,其匕首在她細嫩的脖子上生生劃了一道血痕。


    “緊著些,師兄,”她陰惻惻笑道:“此處人煙罕至,前不著村,若這位姑娘果真有甚閃失,這過錯最終還得由你來背。


    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瓊海山莊之事許硯之便早有耳聞,怎的這仙門正派弟子一個個正事不幹,沒事專找人給自己背鍋?


    許硯之顛著個腿一瘸一拐,指著趙春菲就是一頓罵。


    趙春菲眨了眨眼,往崖邊退了半步,匕首當空一劃,隻見一坨黏土狀的東西直朝許硯之麵門而去。後者閃避不及,生生受了她的一擊,卻原來一擊並不致命,隻是粘住了許硯之滔滔不絕的嘴。


    如此一來,一場對峙便清淨了許多。崖下水流細碎,風拂玉竹之聲不絕於耳,臨衍微眯著眼睛,盯著趙春菲看了半晌,道:“你用無辜之人的性命來威脅我?”


    “不止,”趙春菲道:“我還可以用瑤師妹來威脅你。她在門中的日子並不好過,你即便不在乎這丫頭性命,想來也不會棄自己的青梅竹馬不顧。”


    她將“青梅竹馬”幾字咬得極其意味深長,臨衍被其觸怒,挽了個劍花便往趙春菲身上砍去。


    “究竟是誰教你的這種行事手段!”


    趙春菲不料其當真發難,扣著阿歡的脖子,作勢便往懸崖下推。朝華眼疾手快往她身上拋了半截縛仙索,縛仙索捆上阿歡的胳膊,方才的琴弦一擊落空,趙春菲不料她還有後手。


    二人配合得可謂天衣無縫,趙春菲嘖嘖歎了兩聲,反手一道引火符便將那縛仙索點了。


    “防著你呢,這位……姐姐。”


    趙春菲抓著引燃了的縛仙索一頭往迴扯,朝華拉著縛仙索的另一頭與之相抗衡。然而即便她力量再大,縛仙索畢竟非金石材質。隻見那細絨絨的一根繩子越燃越旺,倏忽便隻剩了黑乎乎一截斷口,趙春菲冷笑著一拉,縛仙索斷作兩截。


    她將那斷裂的一截係在了邊崖一顆老鬆樹的樹根上,二人眼看著她手中的匕首吹毛斷發,實不敢輕舉妄動。趙春菲拍了拍衣袖,直起身,道:“師兄你可有聽過一句老話,叫做——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


    她的一個“節”字還沒說完,就手一推,便將阿歡推入了懸崖之中!


    阿歡尖叫著墜入黑暗之中,又因著她胳膊上的縛仙索之顧,她未曾落入崖底,隻被那細絨絨的一根繩子吊在了垂直陡峭的崖壁之上。


    臨衍二人瞠目結舌,待反應過來的時候,趙春菲已施施然拔了雙劍,道:“懇請師兄,指教一二?”


    阿歡被縛仙索吊著性命垂危,縛仙索的一頭捆在趙春菲腳邊的鬆樹根上。不得不承認她此法甚絕,若非如此,趙春菲挾著個大活人,對方三人圍堵,她縱有三頭六臂也實在難敵。


    眾人方才見識了她的手段,生怕她一言不合便將那縛仙索一劍砍了,當真便不敢輕舉妄動。


    臨衍劍在手中,心頭惴惴,低聲道:“你費此周章,行此不義之舉,僅僅就為了我的一點討教?”


    照說臨衍叛出天樞門早已過了大半年,這大半年中除去祁門鎮時,雖偶爾有人尋他,但斷沒有人這般尋他。


    二人相距不過咫尺,臨衍眯著眼將她打量了片刻,忽而產生出一個極為大膽而匪夷所思的猜測。


    “你同蒼風,同妖界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他問道。


    趙春菲足間聚力,提劍上前,不答是為默認。臨衍不敢輕敵,與她草草拆了兩三招後道:“你潛入我門中到底企圖?此番千方百計哄我到雁蕩峰,又是何居心!?”


    “嘖,師兄你話真多。”趙春菲一招飛流直下直掃向他的大腿,臨衍以滄海擋了,“叮叮”兩聲,趙春菲轉身之際,雙劍一一掃過他的肋下胸前。


    臨衍忽而福至心靈,道:“你也想哄我迴妖界王城?——你是那裏頭的什麽人?”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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