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差此時湊近朝華,更將此人打量得清清楚楚。


    那時隔得遠,尚且不覺。此時湊近一看,此女當真人間絕色。她眼下一顆淚痣盈盈欲滴,一汪秋水似的眼睛脈脈含情,連那嫣然笑起來的唇角都若有若無有些邀請之色。


    官差左右四顧,色迷心竅,已然未將臨衍放在眼裏。


    “我瞧你這小相公道和這畫像得很,你二人大半夜的在此瞎晃,實在可疑!來人!將此二人拿下,押迴府中!”


    他話音未落,四個官差齊嗬一聲,七手八腳,這便將臨衍扣了起來。朝華坐在馬上,一時沒人動她,她似笑非笑,將那官差上下一打量,道:“哦?瞧您說得這般信誓旦旦,想必你們已在竹林中找過,且無功而返?”


    她挑眉四顧,茂林修竹,月影蒙昧,當真是個殺人放火的天。


    “我瞧這林子詭異得很,說不準鬧鬼。你們這般莽撞,不怕撞了鬼麽?”


    她話音未盡,眸中寒光一閃,另一道劍光卻比她更快,照徹了寒冬霜夜!滄海出鞘,劍光如一道孤虹,擒住臨衍的四個官差受此一擊,氣海激蕩,紛紛退了好幾步。


    “抱歉,我家娘子性子急,你們若是惹惱了她,當心沒人給收屍。”臨衍神色淡淡,似笑非笑,一派溫文之色盡沉作了冷意。


    “大膽!竟敢出手傷官府之人!”


    朝華距那胖官差僅一步之遙。二人同在馬上,胖官差方才被臨衍的劍光嚇了一跳,直勾勾盯著這個衣著樸素的年輕人,渾然忘了殺機同他僅有咫尺之距!


    朝華長袖一抖,一縷銀絲倏忽繞過了他肉乎乎的脖子,朝華緊一夾馬腹,那官差直覺得脖子一涼,待他再迴過神的時候朝華已牽緊了手中銀絲,他的一顆頭顱便這樣被她的銀絲纏上,胖官差捂著脖子唿吸不得,朝華笑意未減,更顯嫣然,悄聲道:“好沉一顆頭顱,也不知值幾個錢?”


    她牽著那銀絲調轉馬頭,官差坐在馬上狂亂揮著手臂。底下三人逢此驚變嚇了一跳,其中一人顫顫巍巍退了兩步,大嗬道:“你們是哪家仙門弟子!竟敢出手傷我朝廷中人!你們何止膽大包天……!”


    他話音未落,臨衍掂了掂手頭之滄海,他背著一隻手,流裏流氣,其神色竟同打家劫舍的土匪無異。


    “淩霄閣,記好了。”


    他大言不慚,胡話來得眼睛都不眨,朝華一口氣沒憋住,卻見臨衍信誓旦旦,又道:“不過你們說的這人我確實見過。”


    臨衍胡亂給指了個方向,也不管那幾人信是不信,幾人縱不信也懼於朝華手頭的銀絲。


    那胖官差見狀破口大罵:“跑什麽跑!怎麽著,你一個仙門弟子,還能殺了我不成?若你當真動了手,我看你的宗門如何承擔得起朝廷問責!”


    當此非常之時,仙門同朝廷的關係一觸即發。臨衍也不欲惹事,正思索如何脫身,未等他動手卻聽林中傳來了夜貓叫聲。


    此叫聲若有若無,淒厲滲人,仿佛一隻貓被活活剖開了肚子掏出了腸子一般令人聞之不忍。眾官差皆抖了抖,臨衍二人也正驚疑,那夜貓又叫了兩聲,這兩聲倒比方才那叫聲更為淒厲瘮人。


    “看來林中的確有鬼。”臨衍笑道:“我們來此捉鬼,幾位可願放行?”


    朝華雖不明所以,到底也將那銀絲收了手。胖官差還欲再辯,氣勢洶洶,卻見遮天蔽日的竹林之中閃過了一個影子。


    他僵著脖子叱罵了幾聲,拔出刀,黑影一閃即逝,再不得見。


    “什麽人!裝神弄鬼,給我滾出來!”


    一張白紙輕飄飄落到了泥土地上。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紙錢由竹林之中飄了出來,夜半聞貓聲,而後又見了幾張不知來路的紙錢,幾人縱再是膽大,此時也不由被嚇出了一身毛汗。


    “咦?這便是那傳聞之中的……?”臨衍佯裝正經,假模假樣從懷中掏出個葫蘆,道:“原來師父所言不假,一會兒若地裏頭有餓死鬼鑽出來,你們可千萬莫要害怕。我是捉妖之人,專降魑魅魍魎——娘子,你猜我們今晚遇著的會是何方鬼怪?”


    “若是餓死鬼倒還好說,莫要來了個你我都未見過的……地府遊魂,那可就不好應對。”


    二人一唱一和,一本正經,不似作偽。眾官差方才見二人身手本不願惹事,此時又撞了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說什麽也不願再同二人糾纏。


    當首一人恨恨揮了揮手,道:“既是捉鬼的,那便快去!”他話音未落,夾著馬腹一溜煙行去,朝華望著幾人背影嘖嘖兩聲,道:“就這點定力還出來強搶民女?”


    “……出來吧。”


    臨衍收了劍,哭笑不得。竹林中哆哆嗦嗦鑽出一個人,此人渾身衣衫襤褸,瘸著一隻腿,手拿一捧紙錢,一臉土色,同畫像上之神采奕奕有著雲泥之別。這便是被朝廷通緝的許硯之。


    原來許硯之剛踏上春波苑第一層平台便聽得了官差的馬蹄之聲。


    他藏在小院裏的假山秀水後頭,眾官差被門口送葬用的紙人嚇了一跳,磨磨唧唧半天誰都沒敢去敲門。待得一群人無功而返,許硯之在一群紙人堆裏也正毛骨悚然,這便藝高人膽大,遠遠跟在眾人後頭一路下了山。


    誰知這一下山便遇了臨衍,當真是巧。


    “你這紙錢是哪裏來的?”朝華道。


    “這山上有個奇怪的莊子,我見裏麵有些紙人紙錢,這便抓了一些過來——他們走了?”


    他一瘸一拐踱到臨衍身邊,摸了摸胸口道:“還好我機智過人,料想到你二人必會跟著天樞門弟子一道去同一個地方……”


    “天樞門人也在此?”臨衍詫異挑了挑眉,許硯之見其神色有異,左看右看,道:“若非如此,你來做什麽?”


    二人一一對視,一時不言。陸輕舟在薛湛手中,薛湛人在白帝城,二人本向往白帝城跑,不料途中得懷君一封手書,這才中途折返,掉頭往臨仙橋來。


    蕭一平是薛湛的金主不假,但這消息在仙門之中本也不是甚隱秘,此時一番細想,原來這一封手書將臨衍同天樞門人又湊到了一起,當真奇異。


    “照理說你師叔應該不會刻意讓我們碰上門派中人……”朝華話未說完,臨衍挑了挑眉。


    那時二人收了信,臨衍將信將疑,本想著瓊海山莊一事後懷君此時當不會專程尋他,那時他斷言此信或為他人杜撰,朝華不信,隻言要往此來探一探方才放心。


    卻原來這一圈繞來是為了這一遭。


    “倘若你當真碰了門派中人……”


    “見機行事,無妨。”


    此事便十分有趣,究竟是何人一定要令他同門中人撕破臉方才罷休?臨衍提劍牽馬,剛往山上走了兩步,迴頭道:“你方才說的莊子可是蕭一平的莊子?”


    許硯之點了點頭:“想必是。怎麽?”


    “莊子裏可還有其他人?”


    “這我可沒看清,我隻看那一院子的紙人實在瘮得慌,這便又迴來了——為何這麽問?”


    臨衍搖了搖頭。待三人一路沿小路穿竹林而去時,臨衍眉頭越皺越深,道:“我怎地聽到了……唿救之聲?”


    “方才我扮鬼那是權宜之計,衍兄你可莫要嚇人。”


    朝華“噓”了一聲,側耳靜聽,道:“莫說話。”


    許硯之僵著脖子,後背汗毛直立,側耳聽了聽。一川遙夜如水,風聲瑟瑟,白霜結在地麵上森森冷徹。他聽得竹林瑟瑟作響,正待開口詢問,一句若有若無的女聲穿過密密竹林飄了過來。


    “救命。”那聲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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