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並未沒入臨衍的肩頭,蓋因二人運氣不錯,那咒符經他鬼畫符一般地一畫,木門上的精妙禁製竟還真讓他解了開。


    白衣清絕的姑娘尖叫著飛奔而去,外頭守著的一群豪俠皆嚇了一跳。而後異變突生,一場大火從天而降,由穀倉之中一路引燃到了橫梁之上。再而後,火光燭天,巷中鄰裏皆圍了過來。


    待眾人七手八腳將此火撲滅的時候,穀倉裏一地焦黑,臨衍早不知去往了何處。


    此火乃他用最後一枚引火符所化。星火燎原,熱浪撲鼻之盛景,恍惚又令他想起了祁門鎮中那隻失了一隻翅膀的金鳳凰。


    而後的事情便頗為順理成章。臨衍拖著一副行將崩潰了的身體往府衙跑,朝華見了火光往這頭趕,永安城地勢平緩,道路筆直,二人撞了個正著。待她好容易尋了間客棧將臨衍安放在床上的時候,更深漏斷,醜時已過,皎皎孤月亦被雲層斂去了些許亮色。


    朝華給他遞了杯水,臨衍顫巍巍接了,低聲道了句謝,卻也不喝,隻將瓷杯子放在桌上,自己背過身,走到床邊,道:“……你先出去。”


    朝華眨了眨眼:“你當真沒事?”


    若說沒事,他這一臉血一樣的薄紅與汗濕了的衣衫實在難當得起一句“沒事”。但若真說有事……朝華低咳了一聲,不願逼他,也不點破,隻背過身,佯裝開門。若此事放在平日,照她的性子,必不會作此潦草之結。朝華長歎一聲,徒然念了兩句情之一事九死未悔,她一隻腳還沒邁出門外,卻聽臨衍低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他絕少喊她的名字。或是“你”,或是那一句半真半假的九殿下,他這時忽然喊了她的全名,朝華一驚,心頭仿佛漏了一捧沙。


    “嗯?”


    “見我這番狼狽,你會不會……”


    他還沒有說完,她已懂得了他的不安。朝華低頭淺笑,道:“恰好你也見過我喝醉時的窘態,我們兩不相欠,各自扯平。”


    ——而你那時調戲了我一番,此事我正耿耿於懷,小肚雞腸地裝著。她迴過頭,一絲笑意未收,卻見臨衍握著窗幔的手抖得太過厲害。


    他此時已脫了外衫,隻剩個裏衣黏在汗濕了的背上。純白的裏衣映出隱隱妖紋,不僅如此,連那衣領包裹之處,他瑩白的脖子上亦有蛇曼一般的紋路在朝臉上蔓延。


    朝華一個箭步竄到他的身邊,摸了摸他的臉與額頭。臨衍側身讓過,朝華又將手貼了上去,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朝華道:“尋常坊間春藥隻消一盆涼水可解,即便誤食仙門之中的極品,以你修為也不過一場打坐可解——這不僅僅是春藥之能,對不對?”


    臨衍抬起頭來看著她。她從未見過他這般執拗與無力的目光,眸光裏是洶湧的江濤,眼尾醞著濕與惶然,仿佛一個靈魂被劈成了兩半,一端屬於修身清正與一腔孤高,另一端屬於他所無可退避,無力迴天卻又不得不與之朝夕相處的一道血脈之枷鎖。


    與其說是欲念不如說是脆弱。朝華從未見過他的脆弱,但當他死扣著她纖弱的手腕,他掌心的熱力源源不斷,分明是他鉗製著他,但他的手止不住顫抖的時候,朝華忽而收起了所有頑劣的心思,隻想擁他入懷。


    “沒事,”她抬起他的手腕,放在唇邊一吻,正如那時在鬼蜮王城裏他同她輕訴的一般:“你知我心悅於你。”


    “可我不願……”他將臉埋得甚低,顫聲道:“我不願你在我這般狼狽不堪的狀況下與我……共行……此事……”


    朝華環著他的腰微一用力。他的身軀滾燙而有力,年輕而生機勃勃,也正因如此,他不是一個玩意,亦不是她手頭的一隻鳥。朝華將臉埋在他那汗濕了的衣衫上頭,柔聲道:“選擇在你。”她抬手摸上臨衍的後頸,觸手滾燙,一片潮濕粘膩。


    “別動。”他輕聲道:“讓我抱著你就好。”


    此妖血之力與欲念相互衝撞,兩相摧折,他隻感到自己的內質如雪崩一般傾塌。但即便如此,他仍然為自己、亦為朝華守了一絲清明。


    “你知我亦視你若珍寶,”臨衍道:“在你之外,在這個世界之外,我也尋不到一人能這般……”——縱容我。他心道。


    他的心跳得厲害,有力而勃然,沉悶而絕望。朝華撫上他的領口,另一手猶豫著攀上他的背。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臨衍徒然避了避,當她微涼的手貼上他胸膛的時候,他忽感到了甘泉入喉之溫柔。仿佛飲鴆止渴,又恰好甘之如飴,他眸光一沉,撈起她往床上扔了上去。


    殘漏無盡無絕,一地月影如霜。臨衍傾身而上,低頭盯著她看了片刻,將她的一縷碎發撩往耳後。他小心翼翼碰了碰她的嘴唇,朝華大睜著眼,眨了眨,臨衍閉上眼,觸感溫和,如一汪泉水。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她將他的裏衣掀開了些許,露出他胸口可怖的妖紋。


    “自鬼蜮歸來後,有時如此,有時又能停一停。”


    她試探地碰了碰他胸口的疤,臨衍將她的手腕扣在頭頂。


    “別動……”別這般看著我。


    朝華盯著他看了片刻,道:“可你此局若是不解,恐怕於修為有損。”


    朝華曾設想過萬千種情形同他坦然相對。或在旖旎煙花巷陌,或在遙夜山水間,皆是意亂情迷,皆是一派溫存與兇狠,皆是扯不斷的一腔柔與恨意。但她從未料想過這樣的情形,他在他的咫尺之畔,氣息灼人,體溫亦是灼人,而她忽然覺得靈台一片空明,如一片未經打磨的鏡子。


    “我可以幫你……”


    “不必,”他心口不一,脆弱而強橫。“我自己……來……”


    但同床共枕之際再說此話,未免又顯得太過道貌岸然。朝華一挑眉,不由分說將他的衣衫拉開。


    他的喉結瑩白,上下起伏,汗著濕意。


    “你是否身懷妖血,體內是誰的妖血,我都不在意,”她道:“你是君子亦或不是,我也都不在意。這世上的意外之事太多,我們所能抉擇的事情也隻有針尖那麽一點。你已盡你所能,你的體麵與德行,同你我之苟且,沒有半分虧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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