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硯之今晨給季瑤帶了一封信。此信令季瑤猶豫了許久,始終未曾拆開。前些日子她姍姍給許硯之迴了信,道,自己或許想試著爭一爭那首座弟子之位。


    她一封信寫完,筆一收,墨水還沒幹,一陣風恰好將她房中的窗子吹開了一條縫。季瑤心懷忐忑,關上窗,發了片刻的呆,這才將那封信折成紙鶴,運了個訣將之送出了天外。她看著那紙鶴越飛越遠,忽又想將之一把搶迴來。


    然木已成舟,青鳥一去不複返,待許硯之迴了一封信的時候,她猶豫了許久,竟一時不想將此拆開。


    她果真沒來得及將此信拆開細讀。前山長生殿前自早晨開始已是摩肩接踵,鼓樂齊鳴,盛況空前。長生殿裏那方刻著《逍遙遊》的青石高台早被人清了出來,有能者皆在這上頭切磋劍法,四位長老坐在高台下頭一字排開,眾人皆端肅。眾小輩弟子不得擅入長生殿裏搗亂,隻得眼巴巴守在緊閉的大門跟前,見一人出來,眾人一哄而上,恨不得將此人關起來審問出個所以然方才罷手。


    待季瑤姍姍來遲趕到前山的時候,那名叫崇文的弟子正悻悻開了門,遙遙朝其師兄的方向拜了拜。這首座弟子之爭道不必四方成道會那般熱鬧,守門的四位弟子身著白衣懷抱長劍,不言不語,見喧嘩者便神色一冷,嚇得喧嘩之人頃刻收了聲。


    即是如此,守在外頭烏泱泱的一群人依然甕聲甕氣一輪不歇。季瑤擠開眾人,朝守門弟子遞上了沐夫人手書,那弟子細細看了片刻,又細細將季瑤掃視了片刻,點了點頭,將沉沉大門打開一條縫。


    長生殿裏頭燃著常年不散的熏香。懷君曾言此有靜心凝神之效,季瑤不信,蓋因她每次到這地方的時候,都緊張得手腳發軟,手心冒汗,一顆頭忍不住地往下低。殿中倒不似外頭悶熱,季瑤小心翼翼瞥了一眼高台之上,隻見北鏡威風淩淩將長劍一收,朝其師尊的方向拜了一拜。


    先考武學而後論道,再而後,照著君子六藝的譜係一一考過。勝負不是要緊之事,眾長老靜觀其武學修為與文法功底,經商議後再將選出來的那一號人張榜公示。然勝負雖不要緊,若能在武學一環技壓群雄,打得漂亮而爽利,倒也可令眾長老刮目相看。


    今日眾長老都在,連久不見人的懷君都坐在了高位之上。季瑤低著頭摸往明素青身側,低眉順眼一拜,輕聲道:“夫人說她不能來,這是她的手書,請長老過目。”明素青雙手接過信,細細讀罷,點了點頭,道:“你去那邊領個牌子,等會兒周啟光比試完就到你。”


    周啟光自是被北鏡打了個落花流水滿地找牙毫無還手之力。要說這小子倒黴確實倒黴,他雖未親自給北鏡下過毒,奈何那不入流的留言與試探心思當真令其煩不勝煩。而今好容易尋了個機會,北鏡自不必手下留情,自把他揍了個顏麵掃地,二人切磋罷,北鏡將劍一收,淡淡道了聲“承讓”,淡淡甩了甩胳膊,自顧自朝季瑤走來。


    明素青長老的臉色沉如廚房裏的那口大黑鍋。北鏡假意看不見,揉了揉肩膀,朗聲道:“弟子請求休息片刻,請長老恩準。”


    明長老挺著個圓滾滾的肚子,沉著個鍋一樣的臉,勉為其難點了點頭。懷君低聲一咳,遙遙朝她使了個眼色,北鏡聞所未聞,假意看不見,又朝季瑤一拜,道:“師妹。等會一戰,我也會盡力而為。”


    季瑤迴以一禮。她將自己腰間的長劍往明素青跟前一送,明素青接過劍,細細檢查罷,點了點頭。她於是深吸一口氣,將一手的汗往衣擺上擦了擦,戰戰兢兢走上高台,朗聲道:“沐芳夫人門下弟子季瑤,求首座弟子之位,請各位長老應允。”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之中迴響,季瑤從未料想過自己竟真的站在了長生殿高台之上,她僵著脖子,聽著自己的迴聲,忽覺自己的聲音也同此時的自己一樣陌生。台下眾長老點了點頭,北鏡由另一側高台走了上來,她今日一身紫衣,紮了個馬尾,手持長劍,神色淡然,英姿颯爽。


    季瑤不如她英姿颯爽,直到二人交手第一迴合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當真在與師姐爭這首座弟子之位。屏息凝神,盡力使得靈台如鏡,奈何手心冒汗,汗流浹背。北鏡一劍橫掃過她的腰間,季瑤往後一讓,順勢一招滄海奔流擾亂了她的劍勢。照說季瑤在豐城與桐州都曾有過不少曆練,論起劍術也頗有長進,但不知為何,但凡當她同北鏡對陣,總覺自己始終低人一頭,技不如人。


    北鏡一招枯木逢春勢如閃電,分別朝她麵門,肋骨與腰間飛襲而去。季瑤避讓不及,抬劍一擋,擋得了她的劍勢卻擋不住她的咒法。北鏡這一勢寒冰訣接得可謂行雲流水,季瑤還沒來得及側身便隻覺肩膀一冷,一縷冰絲旋即由她的左手手指蔓延上了她的肩頭。


    季瑤心下一狠,不管不顧,一招仙人指路就勢指向北鏡的右臂。北鏡不料她禁錮不解而就勢來襲,腳下一頓,一側身,堪堪避過了她勢如風雷的一劍。長劍貼著她的胸口往下一削,北鏡眼一眯,反手拿劍往季瑤的脖子上一橫。


    二者相鬥,北鏡占勢,季瑤勝在靈巧。北鏡的萬鈞到底太過生猛,一招一式皆有些收不住,太過惶急,有時也太過冒進。反觀季瑤小心謹慎,處處提防,雖其劍法頗有些束手束腳,但一旦施展開,實在也頗具輕靈之暢快。


    眾長老在台下看得連連點頭,雲纓偏過頭,小聲朝她身側的趙春菲道:“你師姐的劍法,你以為如何?”


    “爐火純青,在我之上。”


    雲纓點了點頭,又問:“北鏡和季瑤二人對局,你以為誰能贏?”


    趙春菲撓了撓頭,老老實實道:“弟子看不出來。”


    雲纓點了點頭,唇角一勾,往懷君處看去。懷君也正同季瑤一般緊張,他雙手緊握,死扣著自己的衣擺,渾身僵著,一張黃花梨木椅竟被他坐出了幾分酷刑之意味。雲纓不聲不響地笑了笑,懷君覺察到她的目光,與她對視一眼,身子崩得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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