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衍淩空一躍,就地一滾,恰好躲過了一簇野火。他圍著神廟兩人合報的石柱子繞了片刻,腳下一滑,險些從那四層高台之上滾下去。鬼蜮眾守衛識得他,自也不可能當真讓他摔下去一命嗚唿,雙方僵持了片刻,臨衍覺得自己甚是沒有排麵,一咳,道:“實在對不住,真不是我有意驚擾婆羅神,實在是方才那丫頭……”他朝著神像後頭一指,神像後頭空空如也,哪裏還有鬼丫頭身影?


    臨衍此時恨不能抽死自己。他又一咳,話鋒一轉,道:“對不住,實在是我頭暈腦脹,不辨白天黑夜,本想四處看一看,誰料竟闖了這樣一個地方。實在對不住,都是誤會,幾位大哥可否先讓我下去?”


    他此時一腳踩在方形金字塔第四層平台的邊沿,平台下風聲唿嘯,鬼蜮王城之景一覽無餘。認錯端正,挨打立正,臨衍這一套行雲流水令幾人不得不信,再看此人這般懇切,這般無辜而溫文,眾侍衛沒有辦法,對視了一眼,緩緩讓出一條路。


    臨衍心下一喜,腳下一滑,直直往後一躺。


    眾人皆倒吸一口冷氣,更有甚者驚唿出聲,下一瞬,便有一隻巨鳥飛掠過四層高台,將他穩穩一接。臨衍背上一燙,還沒躺平便行先於心,就著鳥背一滾,一跳,險險跳到第三層高台邊上,扒著個鳥形石雕的嘴部慘兮兮地晃。


    此鳥呈幽藍色,背上燃著火,怪不得方才那鳥接住他的時候,臨衍險些被燙死。他迴過頭,那幽藍色的大鳥長鳴了一聲,在他頭頂上盤旋了片刻而又長鳴著消失於天際。臨衍被眾侍衛七手八腳險兮兮地拉上神廟高台,侍衛首領沒有辦法,對著他一鞠躬,道:“即便你是九殿下的朋友,我等還是得將你帶迴玄天殿。若是陛下開恩,你自可免罰。”


    白臻那一張臭臉令臨衍無語問蒼天。臨衍問了聲:“那鳥是怎麽迴事?”那侍衛頭領沒理他,旁邊一人道:“那是青鳥,青鳥殷勤為探看。它常守在長青山神女廟之前,極少在王城現身,你運氣好,恰好被她救了。想來你也是個有緣人。”


    “那又是何地?”


    侍衛頭領白了那多事的侍衛一眼,粗聲粗氣道:“那是蕊公主的王墓。”


    臨衍由是抬頭看了看天。天幕沉沉,不辨四時,那侍衛頭領瞧著他一臉驚駭之樣忍不住又笑了笑,道:“現在午時,莫再瞧了。你看也看不明白。”


    ——那你們又如何分辨的時歲流轉?臨衍被眾人簇擁著押迴到了玄天殿前一跪。殿前石板上冷硬粗糙,未雕飾任何裝點之物,這一點倒同門中長生殿裏一地蓮花相反。他望著一地粗糙的淺影暗自出神,約莫一炷香過去,他忽覺得有些冷。


    那莫名出現而後又坑了他一遭的鬼丫頭到底是誰?這一遭莫名之禍,又圖的什麽?


    還沒待他細想明白,白臻卻已由鈞天殿繞行至此處,臨衍一迴頭,白臻恰與他撞了個眼對眼,二人一跪一站,一仰一俯,臨衍怎麽看怎麽心覺怪異,白臻怎麽看怎麽覺得此人甚是礙眼。


    臨衍忽又想起初至鬼蜮的時候,二人相顧無言,白臻憋了好久方才憋出一句“你可要留下住一段時間”,臨衍應也不是不應也不妥,白臻又將他打量了許久,方道:“那便住下吧。我這裏沒甚有趣之處,你莫要嫌悶。”臨衍見其口吐翩翩之語,一臉的心口不一,甚至這一句“住下”還咬了幾分咬牙切齒,他心下詫異,暗自琢磨,再一見朝華,陡然明白過來。


    這一個明白令他頗為哭笑不得,卻也隱隱感到欣喜。


    他朝白臻歉然低著頭,還沒說話,白臻疾步路過他的身側,擺了擺手,道:“也不是甚大事,你以後自己注意些。迴去吧。”他還沒來得及謝,白臻又道:“我過兩天要同她去一趟並州,你到時若是無聊,隻管找洛雲川陪你逛一逛。”


    臨衍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這位“她”指的是誰。他心頭惴惴,哭笑不得,對白臻端正行了個禮,道了聲“有勞”,眼見白臻臉色更黑,他技出無奈,道:“我不會無聊,勞陛下掛心。”


    ——你堂堂鬼帝之尊,千年修為,怎的還用這般刻意的方式向我一個無名小卒示威?臨衍不聲不響,不卑不亢,恭恭敬敬將白臻迎進了鈞天殿中,自己親自為其合上殿門,全身而退。他一迴頭,隻見朝華也提了個燈急匆匆往這邊跑。


    她平日裏常穿黑色,今番來了鬼蜮倒換了個鮮豔色彩。其裙擺緋紅,長發鬆鬆挽著,臨衍默然將她打量了一番,心下更喜。


    既是故友重逢,又是老樹生新枝的一點驚喜與一點自得。朝華見他無礙,長舒一口氣,臨衍看得好笑,走下台階,接過她手頭的燈,道:“怎麽這般匆忙,連胭脂都沒來得及抹勻?”朝華詫異,反手一抹臉,臨衍一抬下巴,一本正經,道:“原來是我看錯了。你顧盼神飛,香雪滿身,想來近日休息得甚好,吾心甚慰。”


    朝華愣了愣,方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同她調笑。她一咬下唇,當真不知該作何反應,平日裏她那成堆的浪語脫口而出而麵不改色心不跳,此時權力倒錯,臨衍這一臉德高望重,一本正經,振振有詞而人畜無害,朝華一咳,一張老臉竟有些紅。


    她臉一紅,一低頭,臨衍便看得更是好笑而欣喜。


    “你到底從哪裏學來的這些……”——騷話。朝華道。


    ——有賴於你教得好。臨衍也不逼她,隻道:“這些日子都不見你,在忙什麽?”


    一如故友重逢,又是被晚風吹皺了的悅然,筆尖上的一點墨痕,明快清淺,甜而不膩。朝華低頭莞爾,道:“忙也說不上,我的魂力在那日晷之中受了些損害,全然恢複還要些時日。這不是來見你了麽,”她眨了眨眼,道:“可有想我?”


    “有。”


    他答得毫不猶豫,一本正經,德高望重而異常懇切。她一愣,又有幾分臉紅。


    “你接下來要去往何處?可要我同你一起?”臨衍這一問,問得朝華一顆貓爪撓著軟綿綿的癢,一點朱釵綴得晃悠悠地不能自已。“走,我帶你去瞧瞧我小時候常玩耍的地方,就在外城。”臨衍被她一通拽得欣喜而莫名,朝華握著他的手腕,隻覺源源不斷的生命力都集中在了他柔軟的皮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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