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衍二人驚而對視,旋即一枚五彩的煙花在西側集市的上空綻放開來。此煙花是幾人約定的暗號,非危急之時不可擅用,怎的今晚居然這般淒楚,除了天樞門人,竟還來了第三波人?黑衣修道者的腳步聲越走越近,臨衍將外套一脫,縱身跳入水中,道:“救人。”


    二人悶頭獨了河,濕濕嗒嗒,一身粘膩,馬不停蹄往集市方向趕。河對岸的天樞門弟子見臨衍二人跳河即跑,驚而四顧,技出無奈,便也隻得跟著他一起渡河追。雙方你追我奪,均朝城西集市中遊去,此一夜,惠風和暖,蟬聲細碎,注定不太平。


    臨衍二人一身狼狽地爬上小石岸邊撒足狂奔,身著黑衣的天樞門弟子也在後頭撒足狂奔。追了片刻,雙方大氣大喘,黑衣人隊伍中有一人朗聲道:“師兄你別跑!我們沒有惡意!”


    此為北訣。


    臨衍心頭詫異,腳步不停,又有人道:“師兄,是我!”


    此為明汐。臨衍半信半疑,腳步一緩,八尺高的北訣這邊如脫韁野馬一般朝二人蹦來,一邊蹦一邊道:“我們不是來抓你的,是來提醒你的!顧昭那小子帶了二十幾個人說是要往這邊來,看現在這天色,估計……”


    “這便到了。”


    北訣還沒說完,長街盡頭便又來了一群人。這一群人高冠束發,衣衫潔白,絳紫的邊鑲在衣擺袖口之上,銀杏的紋路由領口蜿蜒開,繁複而端莊,身正而明德。也便是這一群人,以顧昭為首,一字排開,眾人皆持長劍,劍光如雪,將不寬的西市街頭堵得嚴嚴實實。


    顧昭朝臨衍一抱拳,道:“師兄,久違。”


    “久違個屁你小子擅自領命沽名釣譽帶這些人來對付師兄一人,算什麽君子!”北訣連珠炮似地罵了開,明汐站在一旁,左右四顧,神色古怪。


    三方成犄角對峙,黑衣的北訣明汐帶了個不知名的小弟子站在一頭,白衣勝雪的顧昭與天樞門眾人站在另一頭。臨衍與朝華被堵在中間,好生尷尬,臨衍朝北訣搖了搖頭,又朝顧昭行了個禮,道:“久違。這聲師兄受之有愧,我也不會同你們迴去,若要動手,也請互相讓著些。”


    他拔出滄海,朝華被他攔在身後,心頭暗暗發緊。


    顧昭見狀甚是詫異,他看了看朝華,又打量了片刻臨衍,那好看的眉頭略一挑,道:“師兄說的什麽話?我們奉命來捉一個妖怪,你又為何要同我們刀兵相向?”


    臨衍目光一沉,道:“什麽妖怪?”


    “你身後這姑娘,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既攪得天樞門大亂深夜逃去,又趁亂傷了雲纓長老令其身受重傷。這等大奸大惡厚顏無恥之人,師兄卻還這般護著她,究竟有苦衷?”


    “雲纓長老怎的……”


    顧昭臉一沉,一揮手,道:“將那女人圍起來,帶迴去,莫要傷了師兄!”眾人領命,皆往二人身慢慢圍攏。臨衍不欲與幾人先行動手,朝北訣二人的方向連退了好幾步,幾人現正被堵在一條不寬不窄的青石板路上,前頭是同門手足,兩側是小販們還沒收幹淨的爛木台子,朝華左右四顧,心頭輾轉,霎時明白過來:且不說雲纓長老是否當真如幾人所說身受重傷,就憑幾人這撇清臨衍專朝自己來的舉動,恐怕歸根到底是想以自己為人質,要挾臨衍乖乖就範。


    天樞門拿不準朝華是個什麽人物,什麽屎盆子都往她身上扣。能扣一個是一個,反正到頭來首座之事有個台階可下,至於她之清名——她本身也無甚清名。


    臨衍且戰且退,眸色越深。他福至心靈,對天樞門的一番心機算盤也洞徹了七八分。眾人雖明麵上往朝華而去,但凡他二人還攪在一起,無論二人是何關係,臨衍便必不會置她於不顧。此可謂小人之心,可謂誅心之人,臨衍對顧昭搖了搖頭,道:“不料你與師娘相處多日,卻隻學來了這些。”


    顧昭被他刺得說不出話,臨衍又道:“那後山的紫藤花開得甚好,你不蒔花弄草,轉來設計我,當真有辱門風。”


    “給我將她抓迴來!”


    此一句蒔花弄草倒正中顧昭痛處。


    臨衍譏誚笑了笑,長劍如虹,劃出一抹孤月。滄海之利,吹毛斷發,由臨衍握在手中,一劍驚鴻,一劍映雪寒徹,一劍有吞天之勢。眾人見其平日溫吞,卻險些忘了他既承了首座弟子之威名,自也是一柄匣中之劍,長劍既出,天地寒白。


    他即便丟了首座弟子的令牌,這一身上乘修為卻還沒有丟。


    寒芒見星,氣衝牛鬥,風刀霜劍直催逼。顧昭隻覺出心口一涼,還沒來得及反應,滄海便已卷了一束風雷,直朝他胸口劈去。臨衍此招沒有留任何情麵,顧昭慌忙迴護住心脈,臨衍趁機左手一番,一束黃紙翩然貼在劍身上,夜風一吹,黃紙落了地。


    青石板地麵上頃刻燃起了火。


    “……又來!”


    臨衍冷笑一聲,長劍淬火,火舌往人群之中如長鞭般襲去。火花四濺,火星子沾得幾個名門弟子連連後退,叫苦不迭。


    ——你這又是哪裏學來的損招?朝華還沒答話,臨衍指著不遠處牆根邊上一個土壇子,大嗬道:“酒!”


    這斷不是用來喝的,恐怕是哪個小販收攤的時候恰好偷了個懶,留了些東西以為明日之用。這壇酒此時倒派上了大用場,北訣屁顛顛將酒壇子往臨衍手中送去,顧昭大嗬道:“……你敢!”臨衍朝他溫文而笑,此笑無辜,如朗風和月。下一秒,他將那酒壇子往地上一砸,火光燭天,烈烈燃作一堵城牆,白衣勝雪的天樞門弟子在牆的一頭,黑衣零落的江湖人在另一頭。


    火牆之術,百試不爽,不戰而屈人之兵,天樞門眾人見此火焰灼人,倏然散了開。


    臨衍拉著朝華掉頭就走,北訣目瞪口呆,看了片刻,也跟他一同跑。未跑幾步,明汐長劍一拔,卻是朝著臨衍而去!


    “……明汐師兄你!”臨衍不料此變故,側身一避,朝華被他眼疾手快拉朝一邊,卻依然被那長劍削下了一縷發絲。氣急敗壞的顧昭召來水龍術,將火牆漸漸澆得矮了幾分。臨衍仰頭看著明汐,一言不發,明汐亦迴頭看著他。


    “我現在沒時間同你扯。”臨衍拔腿就溜,懶得理他,明汐一呆,不料他竟……慫成這般。


    “大師兄你勾結外黨壞我天樞門盛名,現在又要同那不要臉的妖女同流合汙,此等不忠不義之舉,若先掌門泉下有知,必然痛徹心扉!”


    臨衍未行幾步,聞言站定,迴頭道:“連你也這麽認為?”許硯之燃放的煙花已多時不見,既然顧昭帶人沒堵到許硯之,想必這愣頭許公子怕是遇了其他變故。朝華朝他搖了搖頭,道:“我還剩些符紙靈物,應付眼下之局尚且無礙。”


    她將司命劍握在手中,臨衍見之,知她也不願他與門中人對峙,遂歎了一聲道:“我的師弟出言不遜,定是我親自修理。”他朝她笑了笑,雙眼彎作一汪月:“京城那人的名字,你可有記住?”


    朝華愣了愣,還沒迴過神。


    臨衍提劍而上,直取明汐肋下。方才用酒壇子贏得的些許時機被明汐這一耽誤便消磨殆盡,臨衍與昔年之同門拔劍相抵,劍雖心至,劍勢雖猛,心下想必也不甚痛快。


    朝華看了他片刻,對北訣道:“走,往市集去。”她頭也不迴,一路狂奔,北訣迴過頭,隻見漫天白華,白衣如雪,而臨衍的一段滄海孤光,在眾弟子的刀兵交接之下竟顯得無端地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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