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素青今日也過得甚是窩火。前有“玉衡”台上驚天一大雷,眾仙家嘈嘈切切都一頭鑽到了前掌門的風流韻事之中,天樞門百年盛名,到底經不得多少折騰;而後有鬆陽長老欲言又止,神色古怪,他一問方才知道,原來這一切彎彎繞繞,繞到最後,原是那枚銅鏡有所古怪。


    他在山門前那驚天一劍,眾仙家震撼,有言其頗具山石道人之真傳,或為下一任掌門候選也說不準。臨衍小輩弟子,自不可能真給他坐上掌門之位,然他背後的懷君可不同。他劍法超群,生性溫吞,又是前掌門的親師弟,無論他本人意下如何,他身後的一群人必推著他站到前台來。明素青平日裏作風強橫,既收了一群心腹便也得罪了不少人,這一群人抓著個救命草便尤愛興風作浪,沐芳低調不問世事他們便瞄上了懷君,懷君再一退避,下一個便又是臨衍。


    反正來來迴迴總有人要同他為敵。此番又被薛湛一攪合,明素青同鬆陽二人這才反應過來,真正的驚天大秘密不在前掌門的風流韻事之中,而在臨衍處。若此秘密若處置不當,莫說派係之爭,便是天樞門百年基業都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畢竟淩霄閣的舊例掛在前頭,誰同妖魔有所勾連,誰便要被各家戳著脊梁骨口誅筆伐。


    這樣相較來看,前掌門那點風流破事倒顯得無關緊要。他思前想後,越想越是心驚肉跳,這才連夜往臨衍處一探虛實。當真細究起來,前掌門清名之事說大不大,但臨衍到底何方人士,他那被連翹重傷後一係列的反常之態又所為何事,此樁樁件件,當真要命。他這急慌慌一來,遇了許硯之,稀裏糊塗被哄了一通,現在看這架勢,不單懷君,連沐芳怕都是知道的。


    他越想越氣,越想越是恐慌,這一恐慌,也就失了長輩風度。他一拂袖,朗聲道:“我天樞門弟子的房裏到底藏了個物件還是藏了個人,莫非我作長老的都沒資格過問麽?!”話一出口,隔壁房中頃刻亮起了一盞燈。


    一盞又一盞,眾弟子被這一朗聲所驚醒,紛紛披著外衣提著燈,揉著迷糊的眼來一探究竟。這一句甚是不客氣,若當真藏了個物件倒還好說,藏了個人……大半夜的能藏什麽人?許硯之在一旁聽得瞠目結舌,道:“有一說一,衍兄弟作風端正,您這一無端指控恐怕有些不合適吧?”


    明素青對此莫名出現的一人本就揣著一口氣,這見他竟當眾同自己頂嘴,拂塵一揮,斥道:“你又是誰?在我天樞門裏又哪裏有你說話的地方?!”


    眼看周遭之人越聚越多,懷君與朝華皆暗暗心驚,方才見明長勞一走,三人摸黑本想施個封印咒暫且糊弄一番,然而今晚接二連三皆是不速之客,眼看北鏡好容易來了,這又殺出了個程咬金,這可怎麽是好?臨衍朝二人搖了搖頭,披上外套,打開房門。


    月明星稀,蟲鳴聲細碎,四麵八方圍過來看熱鬧的腳步之聲令他哭笑不得。他朝眾人一躬身,尤其朝明素青重重一鞠,道:“弟子方才睡得沉,不知長老到訪,萬望恕罪。”他將黑乎乎的房間露了大半個角,道:“想來硯之也是想讓我多睡會,若因此惹了您不快,請千萬莫怪罪他,都是弟子的錯。”挨打立正,認錯懇切,眾人都還沒反映過來明長勞這一通火從何來,臨衍又將房門大開,道:“外頭更深露寒,長老請屋裏一敘。”黑洞洞的門中略可見些床鋪書櫃的倒影,懷君與朝華縮在窗子下頭,既感憋屈也是哭笑不得。


    黑洞洞的房門仿佛一張豁口,眾人都舉著火把,明素青左右四顧,見小輩各自惴惴,一時也進退兩難。若退,丟了長輩威嚴,丟了好大一張臉;若進,他一個長輩夜探人家房中,若得有心之人編排,還道他專拿捏著前掌門的關門弟子過不去,這又找誰說理?眼看圍觀之人越來越多,一個個提著寒燈的人影都是一張張編排造謠的口,明素青尋思了片刻,對許硯之道:“既如此,那你方才堵在門口這一通編排,卻又是為何?”


    許硯之還沒來得及答話,便聽北鏡搶道:“都是我的主意!我白日裏見大師兄受了傷,正打算來探一探,是我給諸位添了麻煩,長老要罰盡管衝我來,切莫牽連無辜。”她這一言,一低頭,雖頗有小女兒之態,眾人一看,恍然大悟。這一恍然大悟,便連明素青都不好再行追問。


    正猶豫間,小道盡頭又來了一人。今日怎的烏泱泱誰人都在往弟子房中探?


    那人白衫長裙,頭發以一枚核桃木簪子鬆鬆挽著,鬢角壓了個合浦珍珠鈿,珠子圓潤飽滿,襯得她更是白麵如瓷,正是雲纓。她腰間一枚短劍今日也帶在身上,眾人見她,這才想起來,原來她的占星台距此弟子房不遠。


    她平日不攪和門中雜事,今日一來,既顯疲憊也一臉殺氣。隻見她如登朝的女帝一般朝眾人一一睥睨罷,冷笑道:“這白日裏還沒吵完,晚上還想接著吵麽?!”要說門中諸長老,眾弟子怕明素青是因著那把戒尺,眾人不願多同雲纓往來則因著此人臉色一貫不好。她掛著個八百年不見歡喜的臉,若非她醫術高明妙手迴春,平日就連明素青都不願招惹她。


    人家師兄師妹一群小輩瞎鬧,你們長輩一個個摻和進來,再摻和便同前山那群八卦攪屎棍子有何區別?明素青一念至此,長袖一拂,拂塵一甩,道:“如此,你且好生休息。明日朱觀主還專程說要看看你。”


    眾人聞言一驚,莫非明日還有後手?明汐也一驚。方才他眾人皆一臉好奇往弟子房中湧,他便也跟著一起湧,誰知這一湧便見嚴師,他忙提著褲腿混到人群中一個不顯眼之處,隻想著快些開溜溜之大吉。誰料明素青眼睛尖,方才這一口氣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現在好容易來了個明汐,他這一陣窩火便刹時有了個出處。


    “你在此地作甚?”他冷聲一問,明汐腿一軟,忙道:“我也來看看師兄……”


    “你今日幹了什麽還有臉出來,還不迴去思過崖好好反省!”他一通吼得明汐險些尿褲子,明素青吼完這一嗓子尤不甘心,又對北鏡道:“你一個姑娘家,多少注意些體麵。”他此言一出,懷君險些站起來同他拚命。朝華忙將他的肩膀一按,隻聽臨衍又道:“如此,先行謝過師妹。”


    眾人浩浩蕩蕩來又浩浩蕩蕩走,許硯之三人進了房中,眼見懷君臉色鐵青,朝華與臨衍互不對眼,臨衍方才強撐著一口氣同明素青周旋許久,此時胸口的傷處當真見了些濁氣。三人這才七手八腳將臨衍一頓安放到床上,臨衍還沒坐穩,見北鏡,忙起身鄭重到了個謝。方才北鏡一言已徹底將自己扯到眾人的閑談之中,她以姑娘的名聲為臨衍打掩護,這一番磊落確實令臨衍都措手不及。


    北鏡擺了擺手,臨衍便也不顧虛禮,脫下了上衣。他這一脫,北鏡目瞪口呆,隻見那黑紫的一塊傷除去濁氣外,那縱橫交錯的紋路竟已順著他的胸口,頗有往脖子上蔓延之勢。


    “此事複雜,迴頭同你細說,你先來給為師護法,其他幾個先暫且退避。”他說這話時眼睛直勾勾盯著朝華,朝華一挑眉,心道,我若真想輕薄你的小師侄還用得著現在?她又暗瞥了臨衍一眼,方才形勢緊急來不及細思,此時冷靜下來一想,方才那一通桃色,竟是因著妖血之顧?


    朝華冷哼一聲,與許季二人擠到書房之中。二人皆聞其“功勳”,多對其不忍直視,朝華渾然不在意,心道,這一群小屁孩怎偏生對男女之事這般念念不忘?


    “再盯著我當心長針眼。”她悄聲道。


    “……”許硯之悻悻收迴目光,又看向季瑤。季瑤也對此事不予置評,但她這一低頭的功夫,月色如水,她左臉的疤被一層薄薄的淡綠色膏體蓋了,竟顯出幾分楚楚之態。許硯之戳了戳她的肩膀,她迴過頭,許硯之一張口,話在嘴邊,忽然化作一腔無言。


    “……怎麽?”季瑤被他看得心下發毛,許硯之別過頭,心道,仔細一想,這姑娘當真同其他女子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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