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放心,我們已經在整理舊時的卷宗,隨時都可為姑母翻案。那李相……是否要召迴朝中?」李誦問道。


    貞元帝望著窗外的初夏景色,緩緩地搖了搖頭:「李絳封為節度使,就在外地任職吧。新宰相的人選,由你自己來定。」


    這些年,皇室給李家的恩寵太多,才會出現李昶那樣的事。所謂物極必反,盛極必衰,趙郡李氏也到了衰敗的時候了。而且李絳的施政方針,對於新君來說,未必合適。一朝天子一朝臣,貞元帝駕崩後,朝廷也該換新麵貌了。


    「朕累了,你們都出去吧。」貞元帝疲憊地說道。


    李誦和李淳原本還想多陪他會兒,可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恭敬地退出去了。貞元帝這才從枕頭下麵,摸出那半塊玉玦,說道:「延光,小時候父皇便最寵你,所有的好東西都給了你,包括這塊相傳有龍氣的玉玦。朕當然嫉妒你,你可會原諒朕?但願到了九泉之下,你還會認朕。」


    貞元帝閉上眼睛,仿佛迴到了小時候,小男孩和小女孩兒在禦花園裏天真無憂地追逐著。他嘴角含笑,一片花瓣自窗外飄進來,落在他的身側,他的手慢慢垂落下去。


    貞元三十一年,天子駕崩,享年六十四歲,諡號神武孝文皇帝,廟號德宗,葬於崇陵。太子李誦繼位,封長子廣陵王為太子,開詹事府,任命崔時照為少詹事。


    天子入葬皇陵的那日,剛好延光長公主也迴遷皇陵,整個儀式十分隆重,新皇和太子都出席了。李曄和嘉柔站在山崗上遠遠地看著,兩個皆穿素服,神情肅穆。


    等到那邊儀式即將完成,鍾鼓響徹山頭,李曄才轉頭問嘉柔:「我什麽都沒有要,以後,你要跟著我這個平民了,可會覺得委屈?」


    嘉柔笑道:「有什麽好委屈的,大不了我養你啊。我的嫁妝可是很豐盛的。」


    李曄捏了捏她的臉:「表兄的耳朵雖然無法恢複如初,右耳隻恢複了一層的聽力,但是不影響他做官。隻是,恐怕會影響到他的婚事。」以崔家的門楣,非高門不能做正媳。但那些高門大戶的千金,哪個願意找位有耳疾的夫君?怕是會淪為整個長安的笑柄。


    「說到這個,阿娘給我來信,說順娘希望到表兄的身邊照顧他。順娘自知身份卑微,不敢要名分。我知道表兄肯定不願,但順娘執意如此,阿娘也沒辦法。」嘉柔說道。


    李曄望著崇陵的方向說道:「他們也有他們的造化,如此未嚐不可。走吧,我們該離開了,否則該找不到歇腳的地方了。你想去哪兒?是去泰山,還是去江南?」


    嘉柔跟著李曄,好奇地問道:「你不去跟太子道個別嗎?還有阿姐……我聽說太子一直在找你,看來還是想許你個大官。」


    李曄搖了搖頭,隻說到:「不如相忘於江湖。」以今時今日,他跟李淳的立場,注定是無法共存了。無論李淳心中是怎麽想的,他們都不適合再見麵。


    嘉柔知道徐氏已經被處死,對外隻說是暴斃。而虞北玄帶著老夫人和長平迴了蔡州,新皇加以褒獎,短期之內,朝廷應該不會對藩鎮進行鎮壓。這一世的結局跟上一世完全不一樣了,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在整個時間的長河裏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和作用,但終究是各歸各位。


    她想起很久沒迴南詔,便搖著李曄的手臂說道:「我們先迴南詔吧?聽說靈芫被阿弟扣在那裏,不肯她走呢。」


    李曄還沒說話,孫從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你們倆是不是太不地道了,用完了就把我一腳踹了?我也要去南詔,去接靈芫。」


    他的臉臭臭的,背上還有行囊。


    李曄無奈:「開陽,你跟著我們夫妻兩個是不是太礙眼了?」


    「師兄,你真的不需要我?你可別後悔啊。」孫從舟得意地看著嘉柔說道。


    嘉柔臉微紅,低下頭,不說話。


    李曄還沒明白是怎麽迴事,那邊孫從舟剛要開口,嘉柔搶先說道:「我,我有喜了。早上的時候,他查出來的,剛才沒找到機會跟你說。」


    李曄一愣,隨即把嘉柔抱了起來:「昭昭,可是真的?」他還有點不敢相信,這麽快就又有了好消息。


    嘉柔點了點頭,雙手按著他的肩膀,輕聲說道:「郎君,這迴肯定是個健康的孩子。」


    李曄的臉頰也染了一層紅暈,眼睛像天上的星辰一樣發亮,不顧孫從舟在旁邊看著,將嘉柔緊緊地抱在懷裏。山風吹襲而來,他此刻,比得到天下江山,還要開心。


    「天色不早了,我們快走吧。」孫從舟在旁邊催到,「我看到玉壺丫頭,小圓丫頭和雲鬆都在下麵等得要長草了。我說嘉柔,南詔有很多好吃的吧?你使喚了我這麽久,到時候可不能小氣。」


    李曄小心地護著嘉柔往山下走。這一路上嘰嘰喳喳的,倒也不寂寞了。


    崇陵之中,李淳走到人群之外,聽鳳簫稟報道:「殿下,我們趕到那家米鋪,發現早已經人去樓空。而徐娘娘說的幾個探子家中也都去過了,都沒有找到人。」


    徐氏在見李淳最後一麵的時候,把張憲等人存在的事情告訴了李淳。對於一個國家的統治者來說,那樣一個組織的存在,無疑是天大的隱患。所以李淳想將那些人抓住,可卻撲了個空。


    「在搜查米鋪的時候,找到這個。」鳳簫說著,將一封信交給李淳。


    封麵上沒有寫字,可是一拿出信紙,李淳便知道是李曄所寫。


    「殿下無需多慮,當初老師想以此微薄之力,助東宮達成所願。如今玉衡功成身退,那些人自然也隱遁於市井,再不會出現。伏願殿下安康,江山永固,此生不複相見。」


    李淳看完,將信紙揉進掌中,複又慢慢地鋪平整,再看了一遍。他能想到的,李曄都能想到,可是此生不複相見,是要與他訣別了。他自嘲地笑了笑,一麵妄想著將他留下,一麵又要將張憲那些人除去。果然,有時候人的思想,是由處境決定的。


    他跟當初也不一樣了。


    可這樣的小心思,又哪裏瞞得過李曄?所以李曄連麵都不露。


    罷了,他最後能給的祝福,也隻有平安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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