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未說話,陳朝恩小跑著進來,走到貞元帝身邊說:「聖人,貴妃娘娘忽然在花園裏暈倒了,眼下已經傳了尚藥局的奉禦。」


    韋貴妃在後宮一直盛寵不衰,除了脾氣頗對貞元帝的胃口,也有早年跟貞元帝吃了不少苦的緣故。而且她執掌後宮,上下無不稱讚。貞元帝的注意力一下從李絳身上移開,問道:「她要不要緊?」


    陳朝恩搖了搖頭,麵露難色。韋貴妃年紀也不小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不少,這忽然一下暈過去,他也不知病情是否嚴重,隻得趕來稟報。


    貞元帝看了眼殿上的眾人,覺得事分輕重緩急,站起身來:「你們就呆在此處,我去看看貴妃,迴來再做決斷。」


    剛才陳朝恩的聲音不算大但也不小,在座幾人都聽得十分清楚。李謨和崔清思也立刻跟著起身,隨貞元帝離開了甘露殿。


    李謨是記在韋貴妃名下,奉她為母。貴妃是李謨在宮中的支柱,她若有事,對於李謨的複仇大計必然有重大的影響。何況這麽多年相處下來,就算並非親生,李謨對於韋貴妃也難免生出反哺之情。


    殿下一時隻剩下四個人,李絳雙腿早就跪得發麻,李曄上前,想把他扶起來,他卻擺了擺手,又重新跪好,目視前方,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無論一會兒發生什麽,你都不要插手。」


    「父親。」李曄低頭叫到。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而什麽都不做。


    「若你還認我這個父親,就聽我的。」李絳側仰起頭,決絕而又深沉地說道。剛才雖然一片混亂,但他已經猜到,李曄應該不是他的孩子。那個孩子那麽孱弱,其實他當初抱走他,隻是為了留一個念想。想欺騙自己,哪怕再不相見,或許他還會在這世上的某處好好活著。


    可當聖女將孩子好好地還給他時,他欣喜若狂,甚至不願去深究孩子的來曆,隻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


    這些年李絳看似對李曄不聞不問,其實也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既然無法讓幾個孩子共存,更不想他們中有任何一個有失,索性為李曄安排了另一條出路。可李曄卻因緣際會,拜了白石山人為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李曄身上其實有很多白石山人的影子,隻不過一直以來太不起眼,舒王才沒有注意到。


    事到如今,若注定逃脫不了今日一劫,他也想盡力保全李曄。他將李曄視為親子二十多年,所傾注的感情,早就超過了那份血緣。所以他不願李曄插手,不想叫舒王看出一點破綻,從而起了疑心。


    另一邊,李誦嘖把李淳叫到甘露殿的外麵,氣得想直接揍他一拳,但眾目睽睽之下,終於還是忍住了,隻是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以為憑你在河朔立的區區功勞,就足夠讓你今日任性妄為嗎?」


    李淳不肯屈服:「父親隻知一味忍讓,可結果呢?如今朝堂上的大臣,十有八九都是舒王的人,隻有李相是保持中立的。明眼人都知道,舒王做這麽多,無非是想讓李相站隊,好讓父親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李相不肯妥協,舒王就幹脆毀了他!如果這個時候,父親和東宮再不作為,以後還有朝臣肯站在我們這邊嗎?」


    李誦背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閉眼沉默許久,睜開時眼眶微紅:「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可我當年所爭,換來的結果就是搭上十幾條人命,數百人遭到貶謫,許多家族一夕之間敗落。你可知身在皇家,便不僅僅是你個人的生死融入?我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你身上。這些年你所為,我表麵嗬斥,隻不想你太過得意妄為,卻也沒有真正去阻止。若你如此沉不住氣,招來殺身之禍,我這些年的隱忍和退讓,又有什麽意義?」


    李誦以前對李淳總是三五句不離訓斥,李淳自己也感到憋屈。可今日似終於察覺到父親的用心良苦,心潮澎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不過今日的事,未必已成定局。」李誦忽然說道。


    「父親此話何解?」李淳不解地問道。


    「貴妃此刻出事,未免太過剛好……但也隻是我的猜測,我去蓬萊殿看看,你告訴李相他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等我們迴來。」李誦吩咐完,就走下台階離去了。


    韋貴妃住的蓬萊殿,就在太液池的邊上,風光冠絕六宮,曆來除了皇後,便是分量最重的妃子才能居住,以彰顯尊貴。貞元帝等人趕到蓬萊殿,宮女卻把李謨單獨攔在外麵。李謨道:「你這是何意?」


    那宮女是韋貴妃的心腹,悄聲對李謨說:「貴妃娘娘吩咐,舒王請隨婢子來。」


    李謨狐疑地跟她到偏殿裏,看到崔時照也在,驚訝地問道:「你怎麽會在此處?」


    宮女退出去,並關上門。


    崔時照上前行禮道:「姑父,我發現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須進宮來告訴您。可是甘露殿周圍守備森嚴,我靠近不得,隻能來請韋貴妃幫忙。貴妃娘娘得知後,決定還是由您親自定奪。」


    「到底是何事?」李謨不悅地問道。他這才知,原來韋貴妃為了支開天子,故意裝病。剛才明明再差一步,就可以徹底弄垮李絳,他心裏到底是不快的。


    「您還是先見見這個人再說吧。」崔時照側身,兩名宮人把奄奄一息的孫從舟架上來。


    「你帶他進宮作何?」李謨皺眉道,「上次他不是已經全都招了?」


    「那日我跟您一同去看他時,料想他沒有說真話。您不知道,此人原本就是我費勁周折才請進都城裏的,他的脾氣,我很清楚。於是我自作主張,幫姑父拷問了一番。這才知道,他上次並沒有說真話。」


    李謨沒有表態,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崔時照接著說:「兩年前,隱居避世的孫淼在臨終前告訴了孫從舟一個天大的大秘密,而後便撒手人寰。據他所說,李曄,就是當年被孫淼從延光公主府抱走的孩子。」


    「什麽?」李謨一驚,從那兩個宮人手中,將孫從舟猛提了起來,「你不是說,孫淼將那孩子淹死了?」


    孫從舟虛弱一笑:「那自然是騙您的。父親千辛萬苦將孩子抱走,為何要殺了他?父親將他抱到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地方——火襖教的總教,交給了他的師妹火襖教聖女。聖女幫著父親炸死逃脫,並在一年後告訴父親,已把孩子安全地送到了一戶人家收養,可除了她,誰都不知道那個孩子的下落。」


    李謨將他提得更高:「所以孩子在何處?」


    孫從舟艱難地咽了口口水,說道:「後來延光長公主和火襖教相繼出事,聖女怕自己有意外,才告訴父親,那個孩子就是李相公之子,李曄。」


    李謨驚得倒退了一步,直覺是不相信,可孫從舟所說的話與甘露殿上老漢所說的竟然重合在了一起。


    他下意識地否定到:「就算李曄是蕭氏之子,與本王又有何幹?那女人行為不檢……並且她早就說過,那孩子絕對不可能本王的骨肉!」


    孫從舟搖頭道:「您錯了,那個孩子就是您的親生骨肉。」


    「你敢胡言,本王就將你碎屍萬段。」李謨睚眥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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