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一張,如同迴到了旅途中,高原雪山,藍天烈日,美景暴烈,連照片的邊緣都像蒙著一圈淡金色的光。徐影春拍攝的畫麵並不充滿技巧,但是看起來仍然協調完整,將藏地的美景展現得一覽無餘。


    林白很認真地看那些照片,她喜歡徐影春拍攝的藍天下飄動的五彩斑斕的經幡,更喜歡她捕捉到的那些淳樸藏民們祈禱時的神情和虔誠的眼睛。


    手指按在右鍵上翻頁,忽而下一張照片跳出來,躍到林白的眼前,讓她意外地揚了揚眉。


    與之前的那些風景照片不一樣,女生的麵容占據了大半屏幕,清晰地呈現在眼前,這樣高的像素,放大甚至連那臉上細膩的毛孔都分毫畢現。


    女生穿著藏服,靠在整麵都被塗了色彩各異的畫的牆麵上,在陽光下微微仰起臉眯起眼睛,膚色白皙的臉頰上泛著微紅,耳朵上的綠鬆石耳墜被風吹得微微向一側飄動。


    林白怔了怔。


    這照片上的女生是她,她當然認得出來。


    但是,她明明說自己不擅長拍攝人像。照片上的人分明這樣顏色生動,風強烈吹拂,人有種野蠻生長的、自由隨性的美麗。雖然拍攝者並不直接出現在照片上,但拍攝者的情感和想法其實都通過畫麵無聲地表達出來,作品是人的另一種語言。


    能拍出一個人的美,需要一雙能發現、捕捉那個人美麗的眼睛。人的心思有多深,表達出的鏡頭語言就有多細膩。


    林白垂下眼眸,動動手指,就發現後麵還有很多張人像,角度不同,天氣不同,風景不同,但出現的人卻都是同一個。


    買了但是沒有送出去的可樂瓶。說了隻拍風景但是存在相機裏的人像照片。


    口是心非的人,唿之欲出的答案。


    很多事情隻是因為之前從來沒往那個方向想過,才如此混沌模糊,然而一旦開了個口子,很多隱匿在生活日常中、消失在時間長河裏的微小細節就串了起來,在林白眼前鮮明地呈現,溪流匯聚成江海般的,一起組成了某個答案。


    *


    徐影春捏緊了手裏的鑰匙,分明已經是十一月底的冬日,她的掌心仍然控製不住地滲出了一片冷汗,那汗津津的潮濕讓鑰匙不停打滑,幾乎捏不住。


    自從那天「落荒而逃」,她隨便找了個旅館住著,店也沒開,訂好的圖還沒做完,她隻能跟顧客說有事往後延。可是這麽幾天,也沒能讓她捋出一個思路來,還是不知道要怎麽辦。


    不想迴去,不敢迴去,不想說清楚,也不敢說清楚。她就是這樣懦弱,從林白嘴裏聽到一個字,任何一個拒絕的字,哪怕是拐了好幾個彎的委婉表達,都讓她覺得難堪、難以忍受。


    但是雜誌社那邊催她交稿了。她這趟入藏本就是為一家自然雜誌拍攝照片,如今到了交稿的時間,可她的相機、儲存卡還在家裏,倉皇出逃的時間怎麽可能記得攜帶。


    徐影春迴到小區裏,趁著夜色站在一片昏暗裏安靜又惴惴地等待,她仰著頭盯住那一層樓,那一扇窗,直到看見燈光熄滅,又等了許久,才敢抬步推門上去。


    應該睡下了吧。她在心裏對自己自言自語,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她放輕了動作,在這樣的寂靜裏,鑰匙在門鎖裏轉動的聲音都讓她覺得那麽響,她想悄無聲息地拿個東西就走,但卻沒想過一直這麽拖下去要怎麽辦。


    林白關了燈躺在床上,很久都沒有睡著,不知道是不是白天發現了可樂瓶的緣故,她閉上眼,眼前就浮現出一張臉。她看到徐影春小的時候稚氣的麵容,又看到她現在別扭掙紮的樣子,無論如何都讓人心硬不起來。


    倏然,她聽到了一點聲音。很細小的,但卻在黑暗的靜謐中被無限放大。門鎖的聲音嗎?林白默默地想,腦子裏那根弦忽然上緊了,進賊了嗎?


    不會吧,這個小區的安保工作做得還挺好的。她在心裏暗暗地想,輕手輕腳地起了身,走到側臥房門口,將門拉開一條小縫,偷偷地看。


    一個熟悉的輪廓出現在昏暗的視線裏。


    徐影春記得相機還在行李箱裏,她輕車熟路地進了主臥,卻發現行李箱被收了起來,她的東西在桌上。顧不上那麽多了,她將儲存卡一拔,就要往外走。


    剛一轉身,忽然迎麵撞上一個人,她幾乎嚇得魂飛魄散,在這樣的昏暗裏,唯一的光源就是窗外的月光,那月光映在了林白的眼裏,像是月夜下的湖山,波光粼粼。


    「你……」


    「拿了東西就想走?」林白一直看著她的動作,心知肚明,她將她的手緊緊扣住,一個捉拿的動作,「抓到你這個小賊了。」


    徐影春的瞳仁忽閃忽閃地顫著,說了個「我……」,又開始咳嗽起來,她臉上還帶著口罩,林白又摸到她的溫度,問:「病還沒好?」


    她把人按著,緊緊放在眼前盯著,徐影春閉了閉眼,在這樣的明亮眼神之下無所遁形。


    當然沒有好,不僅沒有好,還變得更重了。本來身上就難受,心裏又鬱結著東想西想,也不吃藥,也不積極治療,怎麽會好。


    林白那天的藥派上用場了,她盯著人吃完了藥,才問:「迴來就迴來,偷偷的做什麽?」


    她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哪怕並沒有開燈,徐影春也垂著眸不和她對視,好像心虛,又好像受不了那種深深的目光,她低聲開口,嗓音仍帶著幾分微啞:「那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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