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裏的暖陽》


    花已無容,寒夜半衰,荒草自萋。顧兮盼兮,已在遠鄉。


    睜開眼睛,燦爛的陽光已經穿過窗外林葉的縫隙,透過早霧,一縷縷的灑在別墅的磚瓦上,地上還遺落著片片昨晚下小雨留下的積水,即將被曬幹。劉姨早已起床為大家籌備好早飯,轉眼我也迎來了一年當中很重要的日子—期末考試。


    梳洗好妝容,我呆呆的望著鏡中的自己,蒼白的臉色和睡眠不足的眼睛讓纖瘦的身體看上去更加憔悴,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是不是該給媽媽打個電話了?許久沒聯係她,不知道她最近怎麽樣了。上周說迴家因為功課繁忙終沒能迴去。”


    我歎息著,慌慌忙忙跑到客廳的電話機前,氣定神閑的坐下,目光在一樓的各個角落裏遊離,糾結著自己要和她—一個嚴重的抑鬱症病人說些什麽。


    目光落在了餐廳,發現姥爺戴著遮陽帽,背上背著一款樂斯菲斯的運動背包,一隻手提著那個出遠門才會帶出去的大水壺,一隻手拿餐巾紙抹擦嘴角的油漬,看樣子是已經吃過早飯。姥爺的目光向樓梯處望去,我隨即跟著望去,姥姥正在踱著鴨子步下樓,腳步均勻,她也戴著太陽帽,戴著墨鏡。


    我想:“看樣子又要去郊區他們承包的那片菜園子摘菜去了,等他們走了我再打電話。”


    “老婆子,快點。”姥爺已經等的不耐煩了,兩隻眼睛冒火的盯著姥姥蹣跚的腳步,姥姥盡可能快的小碎步摩擦著木製地板發出噠噠的響聲。他們並未注意到電話旁小小的我,姥爺偷偷給過劉姨我一天的零花錢,拽著姥姥的袖口急匆匆的走了。


    我望著那款古經典造型老爺車離去的背影,咬著下嘴唇,眼神無助且迷茫,癡癡的望著停留在電話按鍵上同我一樣迷茫的手指,準備按下卻又難以自控的從電話按鍵上逃離了出來,不知是該按下那熟記於心的號碼,還是該果斷逃離索性不去麵對。


    我的雙手情不自禁的蒙住麵孔,手指陷進頭發裏,扯著頭發,靈魂在掙紮。這種感覺就像親眼看著自己最愛的人在火坑裏焚燒,卻無能為力去解救她,而我比她還要痛,痛不知多少倍。


    “想給你媽媽打電話啊。”


    “嗯,劉姨。”


    “我不知道和她該說什麽。”


    “我害怕,劉姨,我真的害怕。無論我怎樣挽留,怎樣勸說,她都像一個裝睡的人,叫不醒。”


    我閃著淚光,無助的哭訴,在劉姨麵前,這一刻,我隻是個十六歲在雨季盛開的少女。


    “你沒有見過她又哭又笑,時而擁抱我,時而摔打家具盤子,她把自己關在那個老舊的院子,做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夢,她活在夢裏的世界,那個世界沒有我。她有時候認識我,有時候認不得我。”


    “如果你實在不想,就等暑假直接迴去看她吧。”


    “嗯,劉姨。”


    劉姨用衣角為我擦拭幹淨眼角的淚水,心疼的望著我蒼白憔悴的小臉,她感到我像是一隻失去愛的雛鳥,羽翼未豐,還沒有掌握展翅翱翔天際的本領,就失去了父母保護的羽翼。她感覺自己就是這個鳥兒的母親,無論力量多麽微不足道,都不能見死不救。


    劉姨俯下身來,一隻手攬住我的頭,一隻手抹著自己眼角的淚痕。


    “別怕,小星,還有劉姨呢,劉姨愛你,會一直保護你,愛你。”


    “哦,劉姨。哦,劉姨。”


    我不再哭也不再說話,眼睛茫然的望著這棟別墅的陳設,外表雖然漸漸平靜了,內心依然如沸水翻騰著。我在心中默默的感慨著這份沒有血緣的愛,別的同學都是在父母爺爺奶奶親人的關懷下長大的,而我卻在這些沒有絲毫血緣關係可愛的人兒身邊也漸漸長大。


    這個世界絕不是絕對的無情,種種的溫情會流落世界各地,哪怕冰山一角。


    我默默念著詩經裏那首耳熟能詳的詩詞,將這份感動銘記於心。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劉姨緩緩把撰在手心的零錢給我,我打開一看,兩百元,又是一筆很可觀的零用錢,不禁感歎姥爺還是一如既往的待我好,經常讓劉姨塞給我一筆“巨款”。我將這些錢小心收好,背上書包,從餐桌上隨手取了一根油條,準備出門。


    我剛走到門口,正準備開門,有人在外麵敲門了,我打開門。石明宇傲然挺立著,用一雙嚴肅而銳利的眼睛看著我,身後跟著呂子琪這個小跟屁蟲,像一隻從南方飛來的唧唧歪歪,咋咋唿唿歡騰的不得了的小燕子。


    “行星啊,你幹嘛呢?我們等了你好久啦,見你遲遲不來,還以為你出什麽事情了,擔心死了。”呂子琪抱怨說。石明宇與往日不同的是戴上了一副近視鏡,雙手插在褲兜裏,一動不動,一股憨態。用力擺擺手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走吧,上學去了,聽說我們換班主任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可別遲到!”


    我一臉遲疑:“換班主任?向陽去呢?”


    “我爸和校長很熟,聽我爸說向陽病了,好像是癌症,直腸癌。”呂子琪搶著迴答。


    “癌症?直腸癌?”我驚詫。


    “嗯,這個病和飲食習慣,遺傳因素以及社會環境都有關係。”顯然呂子琪聽說後已經下了一番功夫,從電腦上對這個疾病做了一係列調查。


    “直腸癌主要以外科手術為主,輔以化療、放療的綜合治療。可是聽我爸說,向陽一直不肯做手術,不肯配合醫生積極治療,咱們校長還有很多老師都去勸他也不管用,他一心求死。”


    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心裏迅速的想:“向陽完了!”


    為何好人就不能有一個好報,要他一再的受打擊,折磨至死?


    我無助的望了望不知世故的石明宇、呂子琪,不禁感歎有的人命運終如小星,奔走一生,終是生不逢時,煞費苦心,終是悲苦一世。生而為人,為人之艱難遠超大家閨秀,金枝玉葉。生而為人,為人之淒苦遠勝承受之輕,狼悲鶴怨。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實命不同!嘒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實命不猶!


    真是人各有命!


    媽媽的痛苦,向陽的痛苦,劉姨的痛苦還有我自己的痛苦重重的壓在我身上,我像背著一籮筐重重的碎石舉步維艱,一路上我左右四顧,魂不守舍,石明宇和呂子琪的說笑仿佛和我隔了一個世界。我好像看見千千萬萬張病態的臉,聽到許許多多求助的聲音,我閉上眼。“不!不!不!”我低聲對自己說,拭去了額上的汗,踉蹌的騎著自行車,衝到了街上。


    “上帝啊上帝,我請你,請你別再折磨那些窮苦的可憐人,放過他們吧。”


    “請給他們一條生路,請給他們一條生路!”


    我心裏反複叫著,一輛汽車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司機從窗口探出頭來對我拋下一句咒罵:“不長眼的,活膩歪啦小姑娘,找死,他媽的!”


    石明宇和呂子琪緊隨其後,一個比一個神色緊張。


    “怎麽了,行星。”石明宇焦急的問,呂子琪被我的魯莽嚇呆了,緊張的到不敢說話。


    “沒事。”


    我猛然停住,迴頭去看那輛險些撞到我的車子,早已開的無影無蹤。、


    “找死,是的,媽媽和向陽都在找死,為何要找死,人死了,也就解脫了,再沒有痛苦,沒有煩惱,也沒有悲哀和愁苦了。”我凝視著街道和街道上那些來往穿梭不停的汽車,心髒在狂跳。似懂非懂的感悟出這“找死”的精髓,“辛苦艱難的活了大半輩子,他們乏了也累了,隻想安穩長久的睡去罷。”


    我歎息著,耳邊充滿了亂糟糟的聲音,腦子裏仿佛有人在敲鑼打鼓,一連串的唿喚聲把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的我叫醒,“小星!小星!小星!”我從絕望的世界抽離出來,看到幾千個幾萬個呂子琪的臉在我的眼前搖晃。


    我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珠圓玉潤的呂子琪和年輕帥氣的石明宇,我的模樣定和他們一樣光鮮,我的眸子也和他們那樣明亮,我尚且猶如一株蒸蒸日上的嫩竹,比老竹翠綠新鮮的很,未來還充滿希望,不可預測,即便到了深冬,百花凋謝,我依然可以清秀挺拔,隱藏在泥土裏頑強生長,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就像向陽說的:“活著,我要活著,活著就是希望,我不能死,因為我是深埋在閣樓裏的那束希望,那束光。”


    “走吧。”我淡然的說,渾身充滿了力量。無論上帝再把如何的困難和考驗拋給我,都不畏懼,不畏懼,我好似做好了一生去迎接世界大戰的準備。


    到了教室門口,同學們已經在晨讀,新班主任踩著尖尖的高跟鞋迎著我們不請自來。


    “是她。”我小聲嘀咕了一句。


    “誰?”石明宇緊閉著嘴唇,從齒縫裏輕聲問我。


    “這個女老師,我見過她,偶然一次撞見她和大舅媽在一家咖啡館裏喝咖啡。”


    “她叫蘇梅。”呂子琪小聲說。


    “本來是曆城大學的導員,因為剛生了孩子,嫌曆大離家遠,所以來咱們這了。”呂子琪捂著嘴巴湊近我和石明宇的耳朵說。


    石明宇挑挑眉毛,驚訝的看著呂子琪:“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呂子琪憨憨的笑了笑。


    “石明宇,我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我的右眼嘭嘭嘭跳個不停,不僅緊張起來,感覺到一股不好的氣流朝我湧來。


    “你們仨遲到了啊,我第一天當你們班主任,就給我遲到啊。”蘇老師冷冷的笑了笑。


    我們仨不敢吱聲,連唿吸聲都變的輕淺了,靜等這份蘇老師的責罰。


    “那麽,我就抽查你們其中一位的課文背誦情況好了,抽著誰誰倒黴。背過了就迴教室,背不過今天一天就站在教室外麵,除了下課可以去趟廁所,哪都不能去。”蘇老師嚴厲的目光像一把尖刀帶著一股冰冷的殺氣朝我們刺了過來,氣勢洶洶,令我觸不及防,我感覺那股殺氣就是衝著我來的。


    果不其然,“行星,你來背一下第四單元的散文《永久的生命》,你們兩個迴教室吧。”


    “老師,這篇散文向陽老師並未要求我們背過,行星怎麽可能背的出來。”石明宇迫不及待解釋。


    我已經感受到這位老師來者不善了,她若有心故意刁難,就算我背的出這篇散文,指不定還會用什麽別的法子刁難我。


    “你們倆迴去吧,我沒事的。”我把石明宇和呂子琪推進教室,默不作聲。我倒是要看看這個女人使勁渾身解數和一個女學生作對,究竟是何居心,時間一定會給我一個答案。


    走廊裏冷冷清清,我淡漠的望著眼前這個曾經隻有一麵無冤無仇的女人。然而她給我的眼神卻不隻是一麵之緣那樣簡單,她眼神裏有故事,充斥著憤怒,那一雙犀利的眼神恨不得撕碎我,將我扔進大海深處,被鯊魚吃掉。


    我與她有何幹係,是何等深仇大恨,讓她盡不顧為人師表的公平,我想破了腦袋,這短短的十六年,與她也並未有過什麽瓜葛,也沒有想出個123來,教室裏傳來幾個竊竊私語的女聲,還有斷斷續續的嘲笑聲,我從窗戶口朝裏麵望去,正是許亦菲她們幾個笑的甚歡,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不再在乎旁人的眼光和嘲笑,可是我的心,還是微微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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