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裏的暖陽》


    我緩緩的走上樓,房間的門半掩著。


    “怎麽換房間了?三室兩廳租不起了麽。”我打量著灰暗狹窄的一室一廳,冷冷的說。


    “嗬…。”他不屑的笑了。


    “小丫頭,和我說話你是越發猖狂了。”


    他用修長的指間點點我的鼻子,紅暈的臉頰漾著一股柔情,溫情脈脈的看著我,像看到一束光。


    我不知怎的,私下裏在他麵前竟變的刁蠻起來,可能潛意識裏覺得這個成熟英俊的老男人為人師表,懂得把握分寸。


    又覺得他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和對我這個年輕少女的非分之想,不敢做出格的事,所以才三番五次叫我來到他的住處,隻是讓我靜靜的陪他坐半個時辰。


    “你喝酒了?”


    濃濃酒味十分刺鼻,我能感受到他十分渴望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一醉解千愁。


    我掩住鼻子撲在桌子上,看了看他剛剛抄寫的那首闋詞。


    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怎麽,還是隻陪你靜靜坐半個小時。”


    窗外有風,夏天的風是熱的、躁的。不過幾米的院子雜樹堆積,也無人打理,樹葉隨風輕輕擺動,一束清幽淡遠的梅花盆景遇見高溫也敗下陣來,十分狼狽。


    中庭多雜樹,偏為梅諮嗟。“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坐實。搖蕩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寒風,徒有霜花無霜質!


    我探頭望了望窗外,點頭說“恩,除了時節不符,這首闋詞倒是十分應景。”


    “哪有那麽多完美,人生處處是不完美!”這個飽經滄桑的聲音藏著我無法參透的故事。


    人到中年和我這個還有兩個月零三天就滿十六周歲少女的想法自然是不一樣的,我的眼裏隻有學習,心中充滿了想要出人頭地、揚眉吐氣將來比大舅更牛逼的報複念頭。


    我一臉花癡的望著他心如死灰的麻木表情,是那樣迷人,難不成我愛上他了?


    他又不說話了,空氣安靜的我能聽到自己的思想。


    此刻我的思想裏有一隻天使和一隻惡魔在鬥爭。


    惡魔說:“你愛上他了,你經曆的他都經曆過了,以後人生他可以幫助你,為你指點迷津,他會像迷一樣令你心生崇拜和神往,你要期待那個齷齪的想法是真的,他真的喜歡你,愛你,想占有你的身體,想讓你做他的嬌妻。大膽的向他告白吧!你們在一起會很幸福。”


    天使又說話了:“可是你知道他有沒有妻兒呢,你從未見過他的老婆孩子,他要是有家庭的人怎麽辦,他已經是四十歲的人了,和你的父親一樣大,已經沒有什麽前程可言,可你如花似玉,你確定是真心愛他還是戀父情節?我的小星啊,不要自毀前程,你可要想想清楚,萬不可誤入歧途!”


    對於一個一向不依靠父母,一直依靠自己的思想拿主意的我來說,往往是惡魔戰勝天使的時候比較多。


    我拿起桌上未喝盡的酒瓶,一飲而快。


    痛飲狂歌空度日,飛揚跋扈胡為誰雄。


    衝動是魔鬼,可我總是沾染這魔鬼,總是衝動。


    “向陽!”我故意提高了聲音分貝,引起他的注意。


    那張惆悵的臉樹懶似的緩緩轉過來,眼睛裏蒙了一層薄霧。


    “你說,你是不是喜歡我,想讓我做你未滿十八歲的小嬌妻,小情婦。”


    “嬌妻?!情婦?!”


    “你未免也太早熟!”


    他瞠目結舌,屁股被燒著了似的竄起身來。


    “我就料到你這小丫頭心中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齷齪想法,才對我說話沒大沒小,沒想到是真的。”


    “你早就猜到?那為何遲遲不肯說穿你接近我的真實目的?”我的直言不諱讓向陽有點手足無措,招架不住。


    “呃,我…”他結舌。


    “好吧,呃。”他倒吸一口涼氣。


    “我是已婚男士,你這麽問,是要你的班主任做犯法的事情嗎?”他背過身去。


    我用手拍了拍自己發脹的臉蛋,不知是清醒著還是喝醉了,腦袋昏昏沉沉,腳尖不穩,順勢躺在了向陽的雙人床上,呈月牙狀。


    “嗯,怕是迴不了家。”我自言自語,我知道他一定有事情瞞著我,隻是不知道如何開口,今天我索性喝醉,讓他說出來,心裏也會好過一點。


    我蒙上臉,又張開手,可是我又能清清楚楚看見向陽俊朗的臉,也能清清楚楚聽見他渾厚的聲音。


    “恩,沒醉,還沒喝醉。”我故意虛張聲勢,讓他覺得我真的喝多了,其實我隻是微微有一點醉。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原來酒是這麽甘洌,雖然隻是小醉,但是喝完以後雲裏霧裏,還是有點飄飄然,不知所以然,也不在乎所以然,隻想沉沉睡去。


    難怪從古至今,成人們總喜歡借酒消愁。


    醉酒的愉悅讓我樂不思蜀,起身想再來爽上一番。


    “小姑娘不能再喝了。”一隻大大的手掌在我眼前虛晃,向陽把我的手輕輕放迴床沿。


    “對不住了,小星同學,我讓你誤會了。”


    “嗯?”


    我像一個小朋友聽睡眠故事一樣好奇的死撐著想要關閉的眼皮。


    他要講關於他的故事了,我對他不再是一無所知的猜忌,不由得暗中竊喜,久違的秘密終於浮出水麵。我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和大自己二十四歲的男人坐的這樣近,如果不是父親早逝,母親抑鬱,如果沒不是人管沒人問沒人教育,如果我不是一個流浪的孤兒,這輩子我都不會有機會走進別人的故事。


    更不會那麽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做什麽。


    戲劇的人生賜予我磨難,也賜予了無數改變我人生軌跡的貴人。他們是我的再生父母,世界上有好人有壞人,對你好的便是好人,對你壞的便是壞人,愛與恨都如此分明。


    他跨了兩步,走到窗邊,背著手,背對著我。


    我隻得看見一個獨單的背影漫無目的的望著窗外,成了聽故事的人。


    “我認識你的母親,你的爸爸,你的舅舅,你家人,我都認識。”


    他哽咽了一會兒。


    “不知道你聽沒聽過有一個青年企業家追求你媽媽的故事。那個人就是我。”


    我並未感到詫異,隻是想靜靜的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和你媽還有我現在的老婆我們三個人曾經是高中同學,如電視劇中的三角戀情節,我一直非常喜歡你媽媽,她身形小巧,眉眼見笑,宛如清水池裏一朵盛開的幽蓮。我現在的老婆,你就喚她李阿姨吧,李阿姨和你媽媽是閨蜜,你媽媽知道李阿姨喜歡我,便處處警惕和我保持距離,一開始我以為她僅僅是因為李淑芬才疏遠我。直到高三那年,你媽媽不知如何認識了你爸爸,她便和往常不一樣了,心裏、口裏眼裏都是你爸爸,字字句句心心念念不離你爸爸,我能感受到她那種細微的變化,心裏十分嫉妒也十分失落。她和你爸爸愛的死去活來,甚至放棄了念大學的機會,選了一個離你們村子較近的衛校去學縫紉。還為了嫁給你爸爸,和叔叔阿姨斷絕父女、母女關係,我也漸漸死心。你媽媽結婚後我就和李淑芬就在一起了,結了婚。我賭氣發誓要把事業做的風生水起,將來看到你媽媽後悔的那一天,嗬嗬…。\”他又冷冷的笑了,那笑聲是從鼻孔裏發出來的,我呆呆的望著他直直的背影,從脊椎柱裏傳來一股刺人的寒涼。


    “哼,她才不會後悔,我隻是自欺欺人罷了。”他自嘲道。


    “你媽媽是天底下最執拗,最有主意的人了。她的人生字典裏隻有專一二字,不存在後悔二字。她這個人,倔,鑽牛角尖的倔,不識好歹的倔,讓人無法理解的倔,讓人心疼的倔,不圓滑,不世故,不通透,粉身碎骨也要堅持自己的初心。小小的身子骨藏著一根鋼筋似的,不知道是遺傳了方家誰的隱性基因。”向陽說的義憤填膺,咬牙切齒,他並不像真的責怪母親而是恨自己沒有能力去改變母親,我想他是不忍心見母親一步步這般受苦,他恨不得替母親受難受苦。


    故事依舊緩緩講,我緩緩聽。“起初我還是忘不了你母親,但是後來李淑芬懷了身孕,我們有了一個非常可愛的寶貝女兒,我的人生也暖了起來,心裏所有的不甘也漸漸釋懷了,默默的放下了你母親。生活中我與淑芬相敬如賓,也算的上幸福。往後我的生意日進鬥金,財運亨通,再加上淑芬父親的鼎力相助,生活蒸蒸日上,前程錦繡,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對了。”他好像想起什麽驚奇事似的。


    “我女兒出院的時候,我還偶遇了你媽抱著繈褓中的你,她香消玉損,分外憔悴,差點沒認出她。”


    “啊。”


    我尷尬的垂下眉目,那時我一定很醜,轉念一想,又多慮了,人家光顧著看媽媽了,哪有時間注意我的醜俊。


    “我女兒叫向小月,你倆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那時我還不知道你爸爸已經過世了,總歸我們都有了各自的歸宿,不便互相打擾,寒暄了兩句,便匆匆分別了。”他的深情略顯失望。


    “後來呢,這些年我怎麽從未見過李阿姨和您的女兒呢?”


    “你李阿姨在醫院。”


    “醫院?”我驚奇。


    “李阿姨病了,你為何不去照顧她,還有時間在這抽煙喝酒講故事!”我憤憤不平的說,紅撲撲的小臉和線條分明的五官扭曲在一起。


    “那個醫院有高高的圍牆,我進不去,隻能一兩個月去探一次親。”


    “是什麽醫院,竟和監獄一樣。”我納悶。


    “是精神病醫院。”我一臉困惑的看著他,突然覺得那個背影好單薄,好脆弱。


    他繼續說,並沒有理我的意思。


    “小月四歲那年,被查出再生障礙性貧血。是一組由多種病因所致的骨髓造血功能衰竭性綜合征,以骨髓造血細胞增生減低和外周血血細胞減少為特征,臨床以貧血、出血和感染為主要表現。確切的病因醫生也不知道,我們猜測和她三歲時的裝修有關。那時她天真的說想要住在真正的皇宮裏,把自己當成小公主,我和淑芬為了把她變成真正的公主,便把家重新翻修了一次,那棟別墅建的更加耀眼奪目、富麗堂皇。牆上畫著粉色的芭比娃娃圖案,圍著鍍金的、華麗麗的框子,天花板繪著金碧輝煌的藻井,圍護著中間的翡翠明燈,推開珊瑚長窗,窗外有一座後園,種滿奇花異草,夏初之時,風動花落,千朵萬朵,鋪地數層,如雪初降,格外清麗。我們把它建造的堪比童話故事裏公主的寢殿,她洋溢著歡快的笑臉。”我看見他的唇角微微揚了起來,沉浸在迴憶的蜜罐裏,不過那翹起的弧度很快就落了下來。


    他緩緩坐在了我的腳邊,抱著頭,痛哭流涕,無助的像個孩子。


    我已經不再驚奇,他讓我想到媽媽過年時候的樣子,一樣又不一樣。


    “我們花光了所有積蓄,把公司也都關了,去北京、上海、國外四處求醫,依然無濟於事,五歲那一年,她還是走了。淑芬承受不住這個打擊,精神崩潰,進了醫院,我也不再做生意了,經老熟人介紹在這做起了語文老師,一幹便是許多年。”


    “我們的女兒,和你一樣眉清目秀,初見你之時,看你那雙靈動的眼睛像會說話一樣眨呀眨,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我以為小月的靈魂附在了你的身體裏。”


    故事講完了,我不知道到該如何安慰他。我想他根本也不需要別人安慰,隻是尋找一個傾聽者。當一個脆弱的靈魂靠近另外一個脆弱的靈魂,我竟然無話可說。


    “後來我翻了你的資料,才知道原來你就是方夏的女兒,我去找了你小姨,才知道你們家發生的事情,我很抱歉,沒有考慮你正在青春期,應該早一點告訴你,也許你就不會誤會了。”


    “你想多了,我一向直言不諱的,這輩子我是不會完喜歡一個男人的,我隻會讓喜歡男人這件事情把我的人生變的更好。今天我隻是用了一個激將法,讓你盡快把接近我的秘密告訴我而已,也許有那麽一刻我想擁抱你,親吻你,但我是不會那麽做的。因為我不想像她一樣,因為一個男人,毀了自己一生,我不會有那麽偉大的愛情,這輩子也不會有,沒有人比我自己清楚我到底想要什麽。”向陽一臉困惑的看著我,他猜不透我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在他的眼睛裏我是一個迷一般的少女,在所有人的眼睛裏我都是這樣一個“可怕”的姑娘。


    沒有人能猜到我哪句話真哪句話假,這個十六歲少女思維裏潛藏著遠不止十六年的既感性又理性的思維,時而瘋癲時而冷靜,令他恐懼和詫異,但他依然相信那隻是我用來保護自己的軀殼,或者可以說成工具。


    在他眼裏,我依然是個生性善良的孩子。


    我終於明白了為何這個滄桑的男人總想讓我陪他靜靜的坐一會,哪怕隻是一小會兒,也許他隻是想從我這個像她女兒的軀殼上尋求一絲的慰藉,一絲的溫暖,如同他的女兒向小月坐在他身邊一樣,如同我貪戀石明宇的友誼一樣。


    人總要有一個精神的寄托,這個寄托便是欲望。


    這不是戲劇,這是人生,人生就是這樣,如同旅途充滿了波折和苦難,熬過去也許能看到春暖花開,熬不過去就像我的母親一樣,中道而止。


    這就是人生啊。


    我不願意做這場旅途中顛沛流離的失敗者,即便血肉模糊,我也要嚐到勝利的喜悅。


    我注定是那個笑到最後的姑娘,即便傷痕累累,即便忍痛割愛,即便荊棘滿腹,即便臥薪嚐膽。


    酒已經醒的差不多了,我起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節哀,隨手遞了紙巾過去。


    “到點了,我要走了。”我用鼻音輕輕吐出這句話,安靜的轉身,離開。


    “等等。”


    這次不僅僅有白信封,還多了一張銀行卡。


    “這些你就當借我的,等你考上大學,畢業後掙了錢再還給我,我用這些錢去養老。在這期間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廢紙都不如,廢紙還能寫寫畫畫,對你來說卻是人生。”


    “你不是想嬴嗎?嬴過你大舅,這就是讓你贏的基礎。”


    我接過那張藍色的卡和那個沉甸甸的信封,步履蹣跚的走迴家。


    我把自己當做妻病子亡的他,去體會他的故事,他的經曆。疼,真的太疼了,不是身體上的疼痛,而是心靈的疼痛,針紮似的疼。


    東禦橋路很直很長,最近剛剛翻修成柏油路麵,幹活的工人師傅還在馬不停蹄的忙碌著,他們又承受著什麽樣的故事呢?


    馬路兩側種了兩排柏樹,還安放了一些水泥凳子供行人休息,不過除了逃課的學生,很少人會有閑暇功夫在路邊休息。


    我在石凳上孤零零的坐下,去消化這個故事。黃昏的景致格外的迷人,灼熱的太陽已經下山,晚霞把整個天空染成美妙的紅色,襯的人臉和衣服也泛著淡淡的醬紅色。


    眼前一個熟悉的黑影心急如焚的朝我走來,似夢非夢,我還沉浸在那個沉重的故事裏。


    “小星,我終於找到你啦。”他高亢的嗓音依舊沒能把我丟掉的魂魄找迴來。


    “你跑哪去了,我去你姥爺家找你,說你不在,我立刻跑出來找你了。”


    “小星,你怎麽了,你的臉怎麽這麽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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