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鮮血濺射在麵龐,手中的長劍如同神鞭一樣揮舞,帶起了漫天劍風,一次次的砍在百足人的後背,那暗紅色的硬甲殼上,隻留下道道傷痕,並未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百足人巨大的頭顱,一次又一次的舞動,帶起了陣陣腥風。長滿倒刺的巨口,開開合合,天地之間都留下了這嘶啞的咆哮聲,頭上的兩條觸角胡亂的抽擺,似乎想要將背上之人給鞭笞下來。

    楚尋語穩穩的踩在背上,對著每一節的身體硬甲接縫處猛撬狠斬,提住這一口硬氣,也要斬斷碎開身體鱗片,以硬碰硬,這就是一場寸寸折的拚搏,不會避實就虛,化成那繞指柔。

    “絲啦”的一聲,終於,一塊硬甲連帶著粉紅色的皮肉被楚尋語拉扯開來,帶著藕斷絲連的血脈,不甘心的跌落塵埃。

    百足人吃痛的仰天長嘯一聲,發狂似的來迴甩動頭顱,忽然,將身體一蜷,縮成一團,臥在地上,張口看準方向,對著自己的背上就是一咬。

    巨大的獠牙,帶著腥風陣陣,寬厚的齒麵,利如新鋸,瞄準了楚尋語的麵門,唿嘯而來。楚尋語長劍橫於身前,格擋住二齒,一咬牙,雙手一個螺旋,活生生的將兩顆利齒絞離了口中。

    “啊嗚……”痛苦的聲音響徹天地這一刻,身體一下舒展開,楚尋語乘勝追擊,一下躍上頭部,左手緊緊抓住一根觸須,右手長劍反手順勢一拉,在斬斷一根觸角。

    疼痛蔓延著百足人的全身,全身的每一寸神經都在痛苦的戰栗著,身上的妖氣波動不已,再也沒有了剛開始的時候,那種自信和氣勢,自己最堅信的劇毒,自己最得意的硬甲,全都被摧毀了,在也沒有了任何的勝利憑據。

    劍修者的戰鬥真諦,是持強淩弱,還是乘勝追擊?又或者是點到為止?這些方圓規矩每個人都不一樣,楚尋語自己的準則那就是不死不休,生命不止,戰鬥不息,這就是當年那個人告訴他的,隻有這樣,無論是在逆境中掙紮,還是在順境中追擊,都能無限製的提高自己。

    眼看著百足人痛苦顫抖,身上妖氣日漸稀薄,手中的長劍也依然沒有停下,依然毫不留情的收割著每一寸硬甲。失去了妖氣的輔助,身上覆蓋的甲殼,就不再硬了,擋不住手中那黑色長劍的一劍之鋒。

    “劍斬再終。”輕然一語,楚尋語便跳下百足人的身體,迴過頭來,靜靜的看著眼前那滿是傷痕、奄奄一息的對手,來到了頭顱前,盯著百足人此時昏黃的眼珠,問道:“終時已到,你還有彌留之語嗎?”

    身體中,青色的乙木劍氣肆虐不堪,在每一處的經絡大肆破壞,百足人此時就這麽無助的躺在地上,巨大的口唇微動,歎息道:“四千多年以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化為人身,進軍天道,我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吞噬同類,搶占人身,雖然在你們人類眼中,我壞事做盡,但是對於我們妖族而言,又何嚐不是無奈?”

    抬了抬頭,看了看空中掩麵而泣的少女,又歎道:“我平生就做過這麽一件善事,那就是留下它的性命,結果,這唯一的善事,卻給我帶來了滅頂之災,這真的是天道無常,不可輕易揣摩。”

    “其實我早就不解了,你當初為何留下她的性命?僅僅是看在她也是妖物化形的同類上嗎?”楚尋語望了望空中,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當時,我強占了這具肉身,或許是因為他們二人早就心生愛慕,我被這個人的身體思維給影響了吧,心念一動,意料之外的手下留它一命,這就是命啊。”

    “萬物皆有道,道生因果,這是老話了,你一生做盡那萬惡之事,天道不可能因為你無意中做出的那一次善舉,就原諒了你的全部,反而,成為了你的因果,當年你強占人身,得意洋洋之時,便留下了禍根,福兮禍所依,這就是證明。”

    “哈哈哈哈……道生因果,好一句道生因果,我受教了,也罷,眼下這般,我也沒什麽掛念的了,你終結我的性命吧,它的內丹,我也吞服在了體內,你也一並拿去吧。”頓了頓,忽然那碩大的眼珠中,傳出了一絲柔情,嘶啞的聲音卻帶著無限的眷戀,“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請你別為難我的孩子,他們剛剛出生,沒有多久,並未修行,年輕的劍修士,你放它們一條生路吧。”

    “什麽?”楚尋語大吃一驚,“你是?女……不,母的?”

    百足人什麽都沒說,就這麽慢慢的垂下眼皮,等待生命的最後終音到來。楚尋語感歎一聲,不管如何,它作惡太多,是留不下了,也罷,將長劍一豎,望著百足人滿是傷口的頭顱,輕語道:“下輩子,做個好人。”

    鈴音唱動,長劍刺下,命終……

    破開頭顱,將手伸進去一陣攪動,便找到了內丹,那是一顆米黃色的圓珠,散發著厚重的妖氣。拿在手裏,楚尋語暗自運行體內靈氣,順利的將右手手背上的毒素,給引導了出去,歸入了其中。

    空中的幾人,看見事情已了,便慢慢降下,來到了近前,少女一臉複雜的表情,靜靜的注視著百足人的身體,目光先是由憤怒,轉為了木然,最後化成一絲落寞。

    “仇恨就是這樣。”望塵平靜的來到了身邊,淡淡的說道:“也許你一開始會很憤怒,對於你的仇人,有一種食其肉、寢其皮的憤恨,但是當你走到了最後,看到了仇人身死之時,你並未感到滿足,隻能留下無限的惆悵和寂寞。所以,複仇之人,最後得到的,隻有無盡的空虛和煩惱。”說完,又帶有深意的看了看楚尋語,希望他能有所感悟。

    長發披肩,此時楚尋語的麵龐掩蓋在散發之中,根本就看不見有什麽變化,隻是原地站住不動。過了一會,便重新提劍來到了百足人的腹部,用劍鋒割開了身體,找到了那具人身,以及,一粒紅色的內丹。

    少女失神的來到了眼前,彎下腰,將內丹撿起,遞了過去,說道:“按照約定,我將自己的這顆內丹交給你們救治草屋中的那些凡人,很簡單,每日子時,陽氣漸起之時,便運入靈氣,自然可將那些幼蟲逼出,說起來,也可笑,自我化為人身,結成內丹之日,這內丹沒在我體內待過一刻,現在我如同拿著一個陌生物一般。”

    楚尋語默默的接過,忽然心頭一顫,問道:“你呢?接下來要如何?”

    少女並未迴答,隻是默默的蹲下,***中這具人類身體的臉頰,看著那毫無血色生機的麵孔,迴想起了往日的音容笑貌,百年以來的點點滴滴,全部湧上心頭,像自言自語,又像在問旁人,“我,為什麽要修行化為人身呢?”

    楚尋語、望塵和慕緣不禁一愣,這個問題,沒法子迴答。世人修行,皆為長生,可是具體到每個人,答案都不一樣。

    少女潸然淚下,劃過清秀的麵龐,默默自語道:“因為我化為人身,便能永世和你在一起了,可是,你已經離我而去,我何苦還要獨自一人留在這世上?”

    這話的言外之意,不言自明,楚尋語和慕緣大吃一驚,就要上前阻止,可是望塵一把拉住他倆,搖搖頭,道:“哀莫大於心死,人生如燈,心一死,如油耗盡,必要燈滅,隨她去吧,這就是命,這就是道。”

    二人還要說些什麽,這時候,地上的少女忽然驚喜的說道:“他笑了,我看見他笑了。”

    低頭一看,哪裏有什麽笑容,年輕人還是一如既往的躺在地上,麵色白皙一片。

    一陣山風吹來,少女喜極而泣,哽咽的說道:“我記起來了,記起來了,我的名字,我叫嵐,叫嵐,當年他說過,我們的相遇,是在一個山風吹蕩的日子,就給我起了個名字,叫嵐,等我化為人身的時候,便叫我小嵐。我有名字了……有名字了。我終於化為人身了……化為人身了……”到此,已經泣不成聲。

    點點星火,慢慢的自裙下燃起,連同地上躺著的年輕人一同燒著,少女用盡最後的氣力散功化火,抱著年輕人的身體,焚燒著這最後的淒然未了情。自語道:“人身疾苦,人身悲情,現在,我終於懂了……”

    慕緣看到這一刻,也心有所感,默默的低下頭,雙手合十,念誦《往生經》。最後,在三人的注視下,二人化為淡藍色點點星光,飄散向了那無盡的星空中,就這樣,未了之情,終於,如燈滅,殘情終。

    百足人一死,山中的大小蜈蚣樹倒猢猻散,當下四散逃跑,可是群山之中,多年以來,受這百足人欺壓的群獸早就按耐不住,紛紛乘著這個機會,群起而攻之,追逐著這些未成氣候的群蟲。

    當三人在後山的一處殘破洞穴之中,找到百足人留下的一窩子嗣之時,慕緣恍然說道:“我說它的實力為何如此不濟,原來是剛剛產子,身弱體虛之際。”

    楚尋語曾經猶豫了很久,要不要斬草除根,不留禍患。望塵卻將那一窩驚恐不已的小蜈蚣接過,隨意的散入了群山的亂石中,淡淡說道:“它們不過是剛出生不久,一些凡間蟲類罷了,談不上什麽大奸大惡,放它們去吧,不管它們日後怎樣,那都是天命了,我們能做的,隻有默默旁觀。”

    看見蟲穴倒塌,一片混亂,楚尋語緊緊的握住手中內丹,將長劍負起,淡淡說道:“我們迴去吧,快到子時了,正好迴去救人。”

    這正是:笑看斜陽升起,黯然黃昏落下。

    人與妖,雖殊兩途,

    百種人生終將如燈滅散盡,

    默默訴著那淒然未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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