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信平靜的臉龐下全是……平靜。


    妹妹李君子不見了。


    在礦山裏不見了。


    恰好礦工暴動,見人就殺。


    李無信已經不敢想象他再一次看見妹妹的時候會看見什麽。


    至於老匹夫和兄弟們的怒火……他自己就已經無法原諒自己,還能管其他?


    為什麽讓她跟過來?


    為什麽不看好她?


    為什麽……


    他忽然覺得很累,伸手擋住拔劍上前的梁殊,對身前兩位護衛說道:“尉遲海,秦烈酒,你們快點解決掉他們吧。”


    尉遲海,秦烈酒都是玄鳥衛中首屈一指的軍士,一身破陣心法爐火純青,更是打通十二正經的內功高手,放在帝國其他軍隊,都是百人敵的存在——


    百人敵,不是職位,而是真的可以依靠一己之力對抗百人軍隊的武者,人級上品武者。


    他毫不懷疑秦烈酒和尉遲海的實力。


    尉遲海也不認為麵前這群暴民能對他們造成什麽威脅,哪怕有十幾個黃巾力士——但是,毫無章法的人級中品和久經戰陣的人級上品,可是兩個級別的存在。


    “老秦,別喝了。”尉遲海抽出樸刀,黑狠的臉上露出喋血的血腥,“老規矩,誰殺的多誰贏,輸了那個請喝三壇凱旋樓的‘死前醉’。哎呀,別喝了啊,你走點心行不行啊。”


    同樣長地五大三粗的秦烈酒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酒葫蘆,一臉醉朦,但口中卻一點也迷糊:“好你個黑狗,明知道我是用拳頭的,殺人怎麽也不可能比你快啊!要不殺完咱兩再打一場,誰贏了誰請?”


    尉遲海嘿嘿一笑,正要說話,李無信便打斷道:“別鬧了,快點。”


    “快點”兩個字,已經隱隱噴發這怒意。


    “是,七少爺。”“好的,七少爺。”


    尉遲海拿著樸刀就要上前,“我左你右,賭約不變,這頓‘死前醉’我是喝定了。”


    “你永遠也喝不到了。”


    尉遲海沒有問為什麽。


    不過若是他能迴答,估計會這樣說道:


    “我也不喝叛徒的酒。”


    ——


    樂希聲緊緊用手封住李君子的嘴巴,防止她激動大喊出來。


    事實上,李君子並沒有大喊大叫。她隻是木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然後雙眼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


    她呆住了。


    陳延也呆住了。


    黃巾力士和礦工們一臉茫然。


    梁殊眨眨眼睛,一臉平靜。


    李無信看著地上那具被秦烈酒一拳打中腦後的屍體,屍體的右手還緊緊握著樸刀,臉上全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他腦後鮮血混合著一些莫名的液體流淌著,讓人既不想看又忍不住看一眼。


    滴答。


    水滴落地麵的聲音,大聲地讓人害怕。剛剛無論是暴民還是守衛,都不約而同地保持了寂靜,仿佛時間都靜止了。


    不是汗水,不是飲水,是秦烈酒手上的酒水,因為他喝的太豪邁,所以令人垂涎的好酒就這樣沿著他剛殺人的拳頭流下來,滴落到地上。


    “哦——”陳延看向秦烈酒,“你是我們的人?”率先打破寂靜的,居然是道士陳延。


    李無信和梁殊也盯著秦烈酒,等待他的迴答。


    秦烈酒很認真地想了想,搖搖頭,又點點頭,“小鬼,我可不認識你。不過,現在我和你們的目標一致,算是同一陣線吧。”


    陳延挑挑眉,“那就不是我們的人了。”


    對於陳延的態度,秦烈酒也沒什麽所謂。他轉過頭看向李無信,有些驚奇,“七少爺,你不說些什麽嗎?”


    李無信斜著眼看他,冷冷問了一句:“你的打算是怎樣的?”


    “我的打算?我還以為你會問我是什麽人。”秦烈酒嘿嘿笑道,哪怕就算是現在,他剛剛親手謀殺了一名同僚,但整個人依然是那麽玩世不恭、粗獷豪邁,不見狡詐。


    “問了也沒用,而且……若我不死,便會親手查出來。”


    “七少爺,咱們也有十年的交情,我還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怎麽就這樣認定我會不放你一條生路呢?”秦烈酒無奈地搖搖頭說道,但旋即又點頭,“我老酒鬼隻是希望請七少爺到我家主人的地方做客一段時間罷了。”


    “不過,七少爺你放心吧,到時候帝國的報告上會這樣寫:襄陽候第七子李無信攜君子公主巡查連山礦山,恰逢礦工暴動,李無信與礦山督查錦衣衛梁殊一同鎮壓暴民,奈何暴民策劃已久,夥同西涼馬賊舉起叛旗,李無信以及錦衣衛梁殊在身陷重圍、誓死不降的情況之下,殺敵無數,錦衣衛梁殊身亡,李無信被俘。”秦烈酒的語氣包含著追憶、傷感、壯烈的感情,若是換成奉天府街頭,說不定秦烈酒這一席話就能讓不少老百姓淚流滿臉。


    然而這裏是案發現場的礦山。


    連礦工們都感到一陣寒意。


    “西涼馬賊……?”李無信笑了,“我可不信西涼馬賊能收買一名玄鳥衛隊長。”


    “你當然不信,但老百姓信。老百姓信,那麽皇室自然也信,那就可以了。”秦烈酒說道。


    李無信一愣。


    忽然,礦山外麵的喊殺聲大作,死亡前的慘叫通過微風湧入了礦山內。礦山內的守衛們驚恐地看向礦山入口,他們自然清楚,那些往日一起聊天打屁的同僚們,恐怕已經悉數躺屍礦山外。


    李無信鐵青著臉,慢慢把腰間的佩劍拔出來,“西涼馬賊……好一出嫁禍。”


    “就算沒有礦山這攤爛事,你也會找機會下手吧。”李無信語氣篤定,“看你們的樣子,這群暴民應該是你意料之外。秦烈酒你隻不過是臨時起意,而那些西涼馬賊又這麽快反應……看來那群馬賊尾隨我們已經相當一段時日。”


    李無信看向秦烈酒,眼裏的疑雲越來越重,“一個深謀遠慮的行動……你們的目標是我,還是君子?”


    “誰知道呢。”秦烈酒聳聳肩,“反正都得落入我手。”


    “你還刻意讓人偽裝成西涼馬賊……哼,嫁禍給涼國公古家?誰會信?朝廷也不是……”說著說著李無信忽然停住嘴,眯起眼看著秦烈酒。


    秦烈酒對李無信說什麽都不在意,看見李無信不說話了,他隨手扔開酒葫蘆,問道:


    “說完了?”


    平地一聲驚雷,秦烈酒腳步瞬轉,前一秒還在李無信三丈之外,下一秒他的拳頭已經離李無信的臉隻剩一個拳頭的間隔!


    倏忽風動,秦烈酒又退迴來。他一臉凜然地看著拔劍的梁殊,右手輕撫右臉上一道新鮮的傷痕。


    兔起鵑落之間,不過數個唿吸,一旁圍觀的礦工和陳延甚至連動作都沒看清楚,這兩人就已經交了一次手。


    “我說。”


    梁殊滿臉苦瓜神色,重重歎了口氣。


    “老夫好歹也是錦衣衛,你們能不能別忽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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