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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紀517年,也就是那場戰爭的517年後。


    時值春夏交匯,地處內陸的懿城迎來了一場難得的大雨。


    雨幕如注,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雜亂無章地敲打著街邊的櫥窗玻璃,敲打著路麵光潔的符文石板,敲打著路上行人行妖各色各樣的防雨法具。


    雨水飛濺,在各種平滑的表麵響起了原始的音樂。


    但超越常識的是,它們的第二次濺射卻沒有在地麵凹處形成積水,而是被水行符文收集了起來,作為這座道城運轉的五行能源之一。


    盡管經過五百多年的演變,從“乾坤革新”開始,這個世界的道法妖術與科技已經結合得十分完美,但是在某些方麵上,生靈們不論人還是妖,依舊習慣尊崇上古而來的本能,而非撐起所有的防護陣法,將雨水抵製在城市上空。


    說到底,無數跳動的雨滴,謂之上蒼的恩賜,能讓生靈感受生活的真實。


    滴滴,答答。


    天地之間水汽彌漫,白茫茫的一片。


    夜幕則是隨著雨水,慢慢降臨懿城。


    沒人去關注這場大雨到底下了多久,也沒人關心天色什麽時候已經變得有些昏沉。


    久違的雨水令人迷醉,不過,就算是再好吃的妖馨齋訂製美食,吃得多了也總會有難以下咽的時候,那淅淅瀝瀝仿佛不會停歇的大雨,逐漸使得路上生靈變得不再陶醉於雨水的溫潤,而是麻木於那永無止境的“滴答”之聲。


    突然——


    刺耳的警鈴聲穿破了夜幕的靜謐,原本由於行者稀少而有些沉悶的環境,在此刻陡然變得活潑了起來。


    許多緩步行走的生靈下意識地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詫異於這聲音的來源。


    這裏雖然不是步行街,但地段靠近老城區,多數情況下都是不允許大聲鳴笛的。


    街道的盡頭處,警鈴的聲音越來越響,隨之而來的是十多道流光溢彩的符咒,每一片不過巴掌大小,但那五彩斑斕的光澤,在單調的黃色路燈光照耀下,變得格外引人注目。


    見到這個符咒隊伍,路上的生靈十分自覺地向旁邊閃開,為它們留出了一道寬闊的空間。


    在場的都明白,當警鈴大作的時候,基本上正在發生什麽要緊的事。


    路口盡頭,那個最先見到符文的生靈,默默拉了拉兜帽的帽簷,似乎是有點緊張。


    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大概是因為很多生靈讓道的緣故,符文的飛行速度很快,眨眼之間就從街道的入口飛到了街道的另一個入口,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中。


    那戴著兜帽的生靈默默低下頭,緊繃的肌肉慢慢舒展開來。


    ……


    ……


    那穿行於雨幕之中的,是新時代的警備符文。


    警備——這個概念並非新創,若是放在數百年前的話,那個沒有什麽存在感的道士看到那唿嘯而過的符文,一定會驚唿一聲:“這尼瑪絕對是警車啊”。


    天之紀年以前,人類世界有專門製裁人類犯罪的捕快,也有專門緝拿作惡妖類的妖捕。


    自天紀127年起,在多方勢力的斡旋下,混天典獄的改動,《渾天法案》的修訂,連帶著這個世界的警備機構也是一變再變。最後,按照當時塗山三當家的指示,成立圈內世界警備隊,負責監察世界九個天境範圍內的妖類或者人類,適當配備了武裝力量,以維護治安為第一要務。


    警備機構名為——這當然名為警備所了,但據傳有小道軼聞,那位三當家曾經想命名“翠胤閣”,後來因為自己都不知為這麽命名,以及當時各方的無語而草草罷手。


    ……這些是後話。


    春去秋來,很多事都不是一成不變的,警備所的職權範圍逐漸擴大,也逐漸從維護治安過渡到主動跨境追兇,人員配備也逐漸複雜多樣,由道盟到妖盟,各種事項的變化也形態各異,林林總總,無一不變。


    尤其是各類警備工具的翻新,這一點在“乾坤革新”之後,越發明顯。


    這種警備符文便是天紀曆5世紀末(天紀497年),由塗山一脈重新整編符道,糅合了數種道法與機關科學而誕生的產物。


    小小一道符文,雖然外表普通,但內在五髒俱全。


    須彌納戒子,這些看起來不過巴掌大小的黃裱紙符文之中,即使是最底端的配備,每一張都內藏十立方米左右的空間,完全可以滿足生靈生存的基本需要,水,空氣,甚至食物也應有盡有;符文晶壁環繞於空間周圍,內裏可360度全方位觀察周圍的環境,外界卻無法看到內部。


    這樣的設計,可以悄悄地靠近目標而不發出任何聲音,也可以迅速緝拿嫌疑人押解歸案。


    而諸如神行、金剛、漂浮、水行、火行、查探等諸多符文印刻在符紙本體上,能讓符文自由穿行各種極端環境,達到追查作案蹤跡的目的。


    而現在,在這一隊飛行的警備符文之中,最靠前的那張符紙空間裏,有幾個人形的生靈分別坐在晶壁邊緣,心不在焉地看著周圍的環境變化,以此調整符文的飛行軌跡。


    符文晶壁上不斷流淌過的環境數據,顯示周圍基本安全。


    空間中央,一個有著綠色短發的折耳狐妖,身著黑色皮衣,氣質幹練簡潔,同時也襯托出了她青澀的身材曲線。此刻,她正端坐在中央總控製位上,右手持一份文件,酒紅色的雙眸一閃一閃,仿佛正在思考著什麽。


    “今年第五起惑心案……哼。”


    綠發折耳狐妖,她的名字叫做塗山榕榕,按出身,當為塗山狐妖碧央宮一族的直係血脈,如今生理年齡為173歲,但就其心智而言,不過是人類世界中14歲的小女孩,因此被塗山外放曆練。現在作為刑警大隊長,隸屬於中央元天境第一警備大隊,負責總理元天境治安管理的各項事宜。


    不得不承認,人類的智慧較大多數妖族而言更為成熟,所以基本上所有的刑警隊長都由人類擔任,但塗山榕榕是妖族之中為數不多的刑警大隊長,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雖然縱向對比那些同齡老妖,塗山榕榕的心智並不算成熟,但是這個年齡的妖族並不想過多插手人類的職務,他們大多鍾情於妖術道法和科技的研究……而塗山榕榕是一個特例,她的智慧已然在刑警之中得到了初步認可。


    如若不然,隻憑她自己略微有些神秘的身份,可是沒辦法在魚龍混雜的刑警隊中做到實權隊長的位置。


    至於體形的嬌小……塗山狐妖的身材一向和塗山妖力掛鉤,而塗山妖力又和狐妖自己情感經曆聯係在一起,換句話來說——沒談戀愛的話外表就隻能這麽小,而合法蘿莉又有什麽錯?


    此時,空間之中的其他生靈,看到這位來自塗山的蘿莉隊長因為案件進展不順而皺眉,他們的心中暗暗佩服,也有些慚愧。


    他們之中有男有女,有妖有人,有世家子弟也有寒門學生,但是能做到元天境的警備人員,無一例外都不是等閑之輩。


    在塗山榕榕調來之後,不過半月就將他們折服,現在想來,他們也頗為唏噓。


    如今,這個一貫強勢的隊長居然對這件案子發出了質疑,隊員們慚愧自己沒有這種敬業精神的同時,也不禁有些擔憂——這些惑心案件難道有什麽極大的疑點麽?


    “隊長,”左邊一個穿著警服的蛭妖妹子摸了摸眉心的第三隻眼,“你還在擔心這個案件嗎?我們已經收容了受害者,相信一定可以從中找到突破口的……”


    她看了看符文空間後方的小型空間,那個少年仍然雙目失神地蜷縮在空間角落,仿佛在瑟瑟發抖。


    “受害能夠提供的信息並不多——失憶者,小翠,你瞧瞧,”塗山榕榕將文件隨手放下,扶了扶額,“三個月來發生了五起,作案手法都如此雷同,基本上可以斷定是同一人或者同一組織所為……真是可笑。”


    “西西域,傲來國,塗山,南國,現在元天境又遭殃……當地的治安管理人員難不cd是一群草包,居然任由作案者流竄大半個世界?”


    包括蛭妖妹子翠玉浠在內的隊員聞言,都麵麵相覷,然後苦笑了幾聲——也就這位塗山隊長能夠如此口無遮攔地罵幾聲草包,他們有才幹,但是卻沒這麽大的背景,雖然在心底裏佩服長官,但有些事也要有個度。


    “乾坤封境不會麽?天機迷鎖呢?犯明逐日大陣呢?第一次、第二次還有可能是防備上的疏忽,但第三次、第四次呢?到底是怎麽放跑他們的啊?!”塗山榕榕心中嘟囔,把當地的警備人員罵了個狗血淋頭,但她表麵上卻還是盡量安靜了下來。


    保持冷靜是專案組必要的素質。


    警備所總規定,每個天境發生的案件都需要當地的警備所自行解決,除了信息為九境共享以外,不得讓其他天境提供援助——為期一年沒有進展,或者主動上表請求支援,則是例外。


    這第五次惑心案,就發生在中央元天境,塗山榕榕當仁不讓做了此案的專案組長官。


    就在此時,一位人類隊員發現了塗山榕榕言辭中的重點。


    “惑心案……隊長,你為何將這個案件稱為這個名字?”一位名叫東方靜修的人類男子恭恭敬敬地開口問道,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記得之前的案件都沒有名字,若非案件的敘述實在差不了多少,甚至都不能讓人察覺到其中的聯係。


    但隊長居然自作主張地命名了案件,難道她已經有了突破口麽?


    “笨啊,你看每一起案件之中,不都有幾乎同樣的一段描述嗎?——受害者突然呆滯,問之不知所雲,而後做出種種不可思議的行為,危害治安,而事後都幾乎根本沒有這段記憶——這不是被人為操控了心智還能是什麽?”


    “修煉導致心神的紊亂……也能說得通啊。”東方靜修摸了摸鼻子。


    “可笑!其他天境警備所的奇葩理論你也信?也不仔細想想,一次還能說是修煉出差錯而導致的意外,但這是連續四次……嗯,現在是五次,怎麽可能是意外——這都什麽心態?!”


    當麵被訓斥得啞口無言,東方靜修訕笑了幾聲,不得不承認塗山榕榕的心思縝密。


    但想錯的原因,倒也不完全是他的錯。


    說來也是,圈內世界承平已久,惑亂心智的妖術道法早已被明令禁止,甚至在天紀271年的時候集中銷毀,雖然塗山碧央宮一脈曾經指出其中的不妥,但誰又會管這個呢?


    畢竟當初最擅長使用這種術法的黑狐,已經被封印,甚至於絕跡了啊。


    “長官訓斥的是,是我疏忽了。”東方靜修臉顯慚愧,“隊長家學淵源,能想到惑亂心智的根源,我們的防備之心是有些懈怠了。”


    塗山榕榕聞言,臉色稍霽。


    圈內世界之中幾百年沒有此類傳聞,而東方靜修的檔案表明他並非家族出身,剛剛能聽懂惑心這個詞並且提問,已經實屬不易。看周圍隊員的反應,甚至連東方的話都聽不懂,隻能說惑心之術真的是絕跡得徹徹底底了。


    但就算絕跡,但是防備之心怎麽能就此懈怠呢?


    一想到這裏,塗山榕榕還是氣咻咻地站起身來,在空間之中跺了跺腳。


    畢竟,她的心智還是個小女生,雖然其本身過人的智慧能讓她顯得更為冷靜,但是剛剛的一波案情分析仍然讓她有些不快。


    盡管知道了疑點,但是無論作案者還是報案者都無法提供更有用的信息,也就無從尋找突破口——失憶,真是可怕的詞匯。


    她看著符文晶壁上極速後退的風景,雨夜街燈光影變幻,讓榕榕的腦海中不由得迴想起祖奶奶的那句話:


    “榕榕,很多事是不會失傳的,隻不過是換了個方式傳承下去,你要記得——有的時候,虛無才是萬物。”


    不會失傳?


    不對,虛無……難道?


    “什麽信息都沒有,這也是一個疑點!”


    榕榕咬了咬嘴唇,快步走到符文空間後方——剛剛曾經提到過,那是一個封閉的小型空間,綿薄而牢固的空間力量隔絕了內外,光線也不甚明亮,內藏維生係統,不得不說是關押囚犯的極好場所。


    當然,現在關押的不是囚犯。


    “喂,原因,不對,是袁……胤,嗨,你這名字怎麽這麽奇特——咳咳,”塗山榕榕整理思緒,湊到空間跟前,“你是第五起惑心案的直接受害者,別怕,安心啦。”


    “法律會還你一個公道的,我保證。”


    塗山榕榕眨了眨眼,俏皮地做了個鬼臉,想讓這個受害者從驚恐中緩過神來。


    “你好好跟我說說,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蜷縮在空間底部,名為袁胤的15歲拾荒少年,看著眼前尊貴的狐妖那明媚的笑臉,他的臉上並沒有和常人一般驚喜的反應,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欠奉。


    他隻是緩慢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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