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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的時間是正午時分,但陽光卻沒有辦法透過層那遮天蔽日的陣法天幕。天空連蒙蒙亮都算不上,氣氛晦暗沉濁,黑雲壓城,猶如暴風雨前夕的寧靜。


    作為道盟盟主換屆活動的核心之地,懿城本來矗立在一片山水環繞的風水寶地之中,城中本來也有數千道盟強者,數萬道盟治下百姓,數萬座輝煌建築。這裏本來是道盟統治的核心,也是所有人族抵抗妖族的聖地。


    但現在,城中卻幾乎沒有多餘的生靈,斷壁殘垣隨處可見,卻聽不見任何聲音。


    有的隻是一隻小妖,兩位狐仙,三個道人。


    還有毫無生機的一坨灰燼,一道黑煙,以及數萬道搖搖欲墜的灰色煙霧。


    懿城擁有人族最為強大的反擊法陣,但在此刻完全失去了效用,而城外,周圍高聳的八十座山峰尖頭之上,每一座山頭都升起了一道貫穿天地的道力光柱,在那些接連天地的浩大光柱之旁邊,無數的妖族和人族,都似乎是完全放下了隔閡,源源不絕地向其之中輸送著力量,維持著那顯露於虛空的古往今來的最強封印法陣——塗山守山大陣,天諭星軌。


    “天道有常,天諭無窮,星為蒼穹殿,九為數之極,九九八十一,八十根鎮世之柱匯作一條星空長河,以此役使近乎無限的天地之力,這才是塗山守山大陣的真正秘密。”


    滿頭白發的袁胤揉了揉小容容的手掌心,示意她可以稍稍放鬆,然後看著身前三尺不遠處,那一束被星河鎮壓得快要失去原形的黑煙,笑了笑,說道:“你認為呢?”


    原本正在不斷掙紮,似乎想要放手一搏甚至拚個兩敗俱傷的黑煙狀態下的黑狐,突然之間不再抖動身軀,也不再抵抗星光長河的壓力,而是慢慢被光芒壓到了地麵上,順著壓力做出了一個類似人類的匍匐動作。


    然後她說了句:“我願降。”


    ……


    容容和紅紅隻覺得,原本凝重的場麵變得一片寂靜,剛剛醒轉過來的王權霸業和王權富貴甚至覺得氣氛變得死寂。


    外邊山頭,雅雅、三少爺、翠玉靈和小狼通過水鏡看到這一幕震撼得無以複加,而身後妖類人類都說不出話來,直到片刻之後,天地之間忽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嗤笑之聲。


    這個世界的智慧生靈很清楚,來自圈外世界的黑狐就算沒有阻礙塗山續緣,究其毀滅世界的邪惡本質,對上圈內世界的生靈也是不死不休的場麵。


    道盟和妖族兩兩對抗數千年,從中古時代延續到今日,期間死去的妖和人都數不勝數,經曆過的慘烈不勝枚舉,而即使是這樣的世仇,雙方也都在圈外生物窮兇極惡的壓力下,通過妖盟盟主和道盟盟主的斡旋而聯手抗敵,由此可見圈內與圈外的矛盾——根本不是什麽人和妖的種族大義,不是什麽仇恨與否的說法就能就此揭過的對立立場……結果現在這正主兒卻要投降?


    此事的滑稽程度已經不亞於塗山因為人和妖情投意合而推出的續緣服務了……陣外的生靈們已經開始變得有些嘩然,人類和妖類都有開始吹口哨的,以至於力量輸送變得不再連貫,道力光柱也略微有點不穩,若非花果山三少瞬間反應過來修補了道力漏洞,恐怕這個空前絕後的封印陣法就要當場破產。


    雅雅見此也抹了一把冷汗,心想該不會是黑狐想要打著惑亂心靈的意圖才這麽說的吧?


    星光長河邊,剛剛整理完衣衫的袁胤也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句話,所以他也想都沒想,直接說道:“不行。”


    圈外生物向圈內生物告饒求降,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是圈內生物拒絕受降,似乎是不想順藤摸瓜找出更大的隱患,這更不可思議,所以陣內陣外再一次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黑狐柔媚但是幹澀的聲音響起:“為什麽?”


    袁胤想了想:“為什麽?”


    明明是同樣的話,從不同的口中說出意味也不盡相同。


    “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可以操縱苦情樹的輪迴力量,卻能讓死去的東方月初和王權富貴複活;我也不明白為什麽你明明沒有動用圈內力量,卻可以讓王權霸業拜托我的控製;我也不明白為什麽你明明被囚禁在黑獄深淵,卻能夠在壽元將盡的時候脫困趕來攪局……”


    袁胤蹲下身來,符道的力量凝聚在手,將黑煙聚攏成一顆小球捏在手中。


    黑狐好奇這些,紅紅容容雅雅也好奇這些,當初離別塗山的時候袁胤還僅僅是一介不強不弱的道士,至多修行的力量體係略有古怪。但時至今日,即便是資質強如東方月初,也隻是達到了王權霸業的水準,比王權富貴稍弱,怎麽就能達到這種改天換地的程度?


    “你真要知道?……那好吧,”袁胤抹掉了容容眼角的淚水,製止了她說話的訴求,反而自嘲地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我不會什麽輪迴力量,也不知道如何掌握苦情樹,其實你也看見了我現在就是普通人一個,隻不過比一般的凡人多出那麽點知識,僅此而已。”


    “複活死人對我們圈內的人來說很困難,但讓人不死對我來說還比較容易,東方月初和王權富貴本就沒死,所以讓他們恢複過來自然很容易……講道理,你是不是納悶我這幾年到底幹了什麽驚天動地的事?其實啥也沒有,我沒做什麽別的事,除了旅遊之外就是做做玉石生意而已。”


    一旁,王權富貴摸了摸清瞳的小腦袋,並沒有打擾她的睡眠,而是默默地看了看懸掛在自己腰間的那塊翡翠色玉佩,這個精致的飾品已然失去了往常的光澤。


    接著他想起來,母親的竹笛上,也曾懸掛著這樣的玉佩,隻不過在下葬的時候就消失不見。


    然後他看向東方月初,發現他的月初表弟躺在妖仙的懷裏,其失去血色的臉龐也在看著自己身側的狐形玉佩。


    他身後不到一尺的距離,是一滴滴淡藍色的淚珠。


    圈外,盤坐在某個山頭的北山妖帝心中一動,拿出了那塊玉佩。


    紅紅的表情有些驚喜,又很快被自己抑製下去——當初她楞楞地看著月初的死亡卻不能出手,對這個計劃頗有怨懟,現在發現一切都是布局,沒有人會死去,自然是高興異常。


    倒是容容聽到袁胤說“沒做什麽”的字眼時,臉上表情有些氣鼓鼓的。但是袁胤擺擺手,示意她接著聽下去。


    “不可能這不可能!”黑狐的煙氣身軀猛然開始顫抖,“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種族比我們黑狐更加明白靈魂的奧秘,就算是白裘……”


    “沒什麽不可能的,”袁胤淡淡地笑著,用紅紅說過的話打斷了黑狐的咆哮,“就像你搞不清楚為何紅紅掌握了先天五太之一的太易落寶道力,我也搞不清為何我有太初寂滅之力一樣,很多事情隻能被迫接受。”


    “但是,自從你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聯合王權盟主定下了契約,聯合了道盟構築大陣,並且去除兵人的身份印記來引你上鉤的時候,你和金人鳳的失敗就已經注定了。”


    “我就在那個時候下了保險,而你自始自終都知識自欺欺人而已。”


    “從頭到尾,王權霸業根本就沒被操控。”


    已然變為廢墟的擂台邊緣,正在默默調息的王權霸業心中微微歎了口氣。雖然剛剛自己的舉動是裝的,但是親手給自己兒子下殺招的感覺並不好——即使是為了把黑狐瞞過去,那也是極為不好的體驗,希望兒子不會對我發火吧。


    而袁胤說到這兒,惡趣味心起,轉頭看向王權霸業,作揖道:“多謝王權盟主陪在下演了一出好戲。”


    王權霸業暫停了調息,睜開眼道:“無妨,若不然,我根本不會知道富貴的決心。雖然在大會之前,我通過你的幫助斷掉了他與王權劍的聯係,但沒想到他居然能為這隻小蜘蛛做到這個地步……


    ”


    “我隻是覺得好笑,富貴,你如今還稱唿她小蜘蛛?”王權霸業扭頭一笑,不待王權富貴迴答,就自顧自說了下去。


    “其實人和妖的隔閡未必有傳聞中的那樣無可解開,情感為什麽不能跨越種族?”


    “有人可以不顧前嫌,愛上妖族,有妖也可以不顧危難,愛上人族,如果仇恨必須要延續,但他們是無辜的。很多人,很多妖,都是無辜的。”


    王權霸業貴為道盟之主,本就是明白人,自然明白袁胤在打什麽主意。


    無非是維護一下自己和兒子及關係,並且為人和妖的和諧做出最後的鋪墊。


    王權富貴看了看閉目打坐的父親,很自然地猜到了原委,微微莞爾。


    陣外,看到水鏡內的這個情況,眾多人族心中默然,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高喊“斬妖除魔”,隻不過三少爺發現,道力光柱逐漸變得更為凝實。


    ……


    ……


    “沒錯,但存在的就是存在的,無法否認也無可辯駁——很顯然,娘娘,你輸了。”


    聽到這裏,很多生靈心中都明白了一個事實,不論袁胤是如何做到這些壯舉的,現在數萬黑狐和首領娘娘已然束手就擒,圈內的混沌勢力基本被消除殆盡,馬上就是養精蓄銳然後反攻圈外的好機……


    “嗬,娘娘?”


    容容聽到這句話,那不屑的語氣,令她有些不寒而栗。


    就在此時,黑狐的煙氣身軀之中出現了兩顆墨紫色的眼珠:“笑話,符仙,你以為這樣便能將我們趕盡殺絕?”


    “你的計策天衣無縫,不僅聯合妖盟道盟,也扯上了花果山,可謂是機關算盡,我本該認栽。”


    “但你唯獨算漏了一點,我並不是黑狐娘娘,我隻是個娘娘而已——黑狐娘娘大人這個稱號不是我能夠承擔的。”


    “事到如今,你也明白,我們每一道神魂意識都和黑狐娘娘鏈接在一起,她已經知道了你們的底牌,隻要黑狐娘娘不死,我們黑狐種族的分魂便會無窮無盡,根本不存在一網打盡之說——你現在的所作所為隻不過是無用功而已!”


    眾所周知,混沌生靈的生命形式本就和圈內生靈不同,無性繁殖無限分裂,寄存於時間線上永生不死,這種情況是一種很常見的行為,正如這隻黑狐所言,沒有抓到黑狐娘娘本體並且封印起來的話,這點損失就像是正常人獻了點血,完全不能全數消滅。


    陣法外,三少爺聽到這句話,不由得捏緊了拳頭,雅雅身後也有些寒氣不由自主地冒出——因為他們很清楚,這個計劃不能夠承受失敗,但真正的黑狐娘娘不在這裏,那麽這次的作戰已經是完全沒有什麽用的了!


    陣內,王權富貴和王權霸業,塗山紅紅和塗山容容的臉上也有一絲絲絕望。


    難道一切的努力和布置就這樣白費了嗎?


    現在的情況是,毫無疑問真正的黑狐娘娘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布置,這……


    但下一刻,袁胤的話不僅將他們的心提了迴來,還無情地擊碎了黑狐的妄語。


    “你是想說那句話,’打倒了一個我,就有千千萬萬的我又站起來’了麽?”袁胤咧嘴一笑,人畜無害的笑容卻讓黑狐心頭一突,“就算黑狐娘娘能夠無限分裂精神意識,但是培育有自己獨立思想的身外化,其中耗費的時間也基本上需要以千年為單位。”


    “別再嘴硬了,”他指了指那些被大陣星力壓得快湮滅的數萬道灰色煙氣,“就憑這些即將滅亡的分魂數量,就算黑狐娘娘是大羅金仙,也已經被坑得連棺材本都賠進去了——千萬年投入一朝喪盡,就算沒死也基本上算是半死不活。”


    “更何況,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稱唿你是黑狐娘娘。”袁胤搖搖手指。


    三少爺一愣,難道袁胤還有辦法揪出幕後真正的的黑狐娘娘?


    而黑狐聞言,冷汗涔涔——如果她能流汗的話——既然袁胤從頭到尾都知道黑狐娘娘和黑狐的從屬關係,以及早就明白了她不是最初的娘娘,那為什麽還要一口咬定她輸了呢……?


    難道墨墨娘娘已經……


    ?!


    “所以,我說的是實話,你這一次真的輸得很徹底啊。”


    話音落下,袁胤不再看向容容,反而迴過頭去看向黑狐。


    右臂抬手一握,太末反太初,玄黃母氣從指間散發開來,於千分之一個刹那爆散在虛空,而那天空之中,已經擴散到極致的大陣猛然爆發出一道鳴音。


    這道聲音似乎從天外天傳來,無比恢弘而震耳欲聾,又似乎從每一個圈內生靈的心底傳出,仿佛在向這個世界宣告著什麽。


    遠在萬裏之外的花果山,山巔之上的六耳獼猴孫綾音,聽到了那個聲音,也看著原本平靜的東海,陡然升起自開天辟地以來都不曾有過的巨大風暴。


    南方毒天境內的南國宮中,緊閉的皇宮大門突然打開,閉關已逾五六載的歡都擎天詫異於那個聲響,邁步而出後,看到了從天邊升騰起的迷瘴。


    西方岩天境,千萬年難得一見的黑沙暴突然出現,而一隻小小的土狗被那聲巨響震了一震,從沙坑中探出腦袋來,捏了捏爪子中碧色的玉佩。


    圈內世界邊境,外界的凜日幽月突然變得躁動起來,震撼了邊疆的守衛道門軍隊。


    塗山境內的苦情樹搖曳生姿,守山的顏如玉被巨響震得退出了修煉,迴頭一瞧,看到傳聞中從未落葉的苦情樹,居然落下了嬌嫩的枝葉。


    天諭星軌大陣之外,道道電痕從雲層中展開,除送力量的生靈看到此等天威,頭皮發麻。


    圈內所有的地方,所有的天象都開始變的極為不穩定。


    唯有陣內,一如之前。


    因為袁胤站在這裏。


    因為他是符道第一人。


    因為他現在舉起了手。


    風雷陣陣,來自整個世界的恢弘聲音依舊在遠遠地擴散開去,但是袁胤的聲音卻仍舊清晰可辨,陣法內的他們恍若置身於與境外不同的空間。


    袁胤抬著手,食指上纏繞著黑黃色的玄黃母氣。


    他什麽也沒有,隻是雙目之中偶爾閃過的精光,昭示著他正在做一些激烈的思考與抉擇。


    然後,他沒有迴頭,而是伸出左手,平攤開來。


    一顆圓潤的血紅色淚珠安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你……”容容看得分明,那就是之前這死道士揩掉自己眼角的淚水——聯想到這劣貨一直製止她不發表言論,塗山三當家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而圈外,三少爺看到這滴血色的淚水,心中突地一跳。


    “不會吧,難道他最後的打算居然是這個……?!”


    雅雅見到三少爺這個反應,連忙問道:“你知道常胤現在到底在搞什麽?!”


    “唔……”三少爺猶豫了一會兒。


    “快說!”雅雅頭頂寒氣直冒。


    “好,好吧……在大哥給我們講述的傳聞之中,在天地初開之時,有無數種天地本源的結晶,而其中能夠作為法寶來使用的,就有這個。”三少爺還是抵不過雅雅的執拗,吐氣開聲,仿佛承受了極大的壓力。


    “此物一陰一陽,陽屬宙光之淚,又稱作虛空之淚或者空間之淚。色澤淡藍,所到之處皆會空間錯亂。”


    “除了天地自主生成,就隻能源於人類的至高法力,但卻必須至誠至情。但是由於修道者多為清心寡欲,所以極難修煉,但威力也極為強大。”


    “而陰屬宇極之淚,又稱作時間之淚。色澤血紅,所到之處皆會時間錯亂。”


    “和宙光虛空之淚一般,除了天地自主生成以外,就隻能源於妖類的至高妖力,但卻必須誕生於至樂至哀。但由於妖類大多心思單純,極難有如此矛盾的心境,所以也是極難修煉,威力也很是強大。”


    三少爺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


    袁胤大概是在花果山看到過相關的典籍,所以才借此機會……不過沒有空間之淚,單憑時間之淚又有什麽用……


    等等,什麽?!


    他的雙眼並沒有修成火眼金睛,但是三少爺孫聞達本身的種族就是混世四猴之一的赤尻馬猴,目力驚人,突然發現了懸浮於東方月初身邊的那兩顆淡藍色的空間之淚。


    “虛空之淚?!”


    他差點跳了起來,身上的金光都開始搖搖晃晃。


    周圍的人和妖都被嚇了一跳,尤其是雅雅,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名震天下的三少爺如此失態。


    “怎麽迴事?!你被黑狐算計了麽?還是說袁胤他被暗算了……?”


    三少爺簡單吐納了幾下,迴複了心中的驚駭,轉頭看向雅雅關切的眼神,心中一暖,摸了摸她的腦袋,苦笑道:“多謝,不過我沒事,有事的應該是袁胤。”


    “我是沒想到……他居然想要做這麽大。”


    ……


    ……


    還是那方已成為廢墟的擂台,正中央,袁胤右手托著玄黃母氣,左手托著時間之淚,而小指慢慢牽引之下,一顆淡藍色的虛空之淚也在逐漸向著手心靠攏。


    “不知道娘娘您有沒有聽過,”袁胤說話的感覺令人摸之不透,說不出是調侃還是傷感,他對著已經不成“煙霧”形狀的黑狐道,語氣輕柔而細膩,“虛空之淚又稱作空間之淚,而時間之淚配合空間之淚,形成的時空之淚——或者叫做乾坤之淚,擁有著天地之間最為強大的乾坤力量。”


    “穿梭時空,追魂萬古,逆轉生死,乾坤盡在我手。上窮碧落下黃泉,道盡時空終敗天。”


    “甚至,我還能返老還童,永生不死,”袁胤詭秘一笑,“你說,這麽幹的話……”


    “那不知躲在哪個旮旯裏的黑狐娘娘,會不會真正被我幹掉呢?”


    “瘋了瘋了,真的瘋了,你這個瘋子!”黑狐聲音顫抖,“穿越時空修改曆史,從時間線上將對方抹除,這是冒著天道之大不韙,稍有疏忽就會形神俱滅萬劫不複,甚至整個世界和混沌邊境都無法幸免,你難道不知道,無論成功與否,你的存在是否還能留存在這個世界上也是個問題!”


    “為了追殺墨墨娘娘,而拉上整個世界甚至整個時間線作為陪葬,這,你……”


    “值得麽?!”


    “墨墨娘娘,那是黑狐娘娘的真命麽?是個好名字。”袁胤笑了笑,說著令人聽不懂的話語,“如果無盡世界線因為我的舉動而收束成沒有悲傷的那一條,那我也算是找到我的助手了吧……”


    “沒有什麽值得不值得,隻有願意不願意。”


    雙色時空之淚在符道的力量下緩緩交織,在袁胤的左手手心之中,逐漸形成了一幅紅藍泛紫的太極陰陽圖。


    一旁的紅紅聽了這些,目光閃爍之間,突然一掌打向了袁胤的左手。


    而與此同時,一道剛強果斷的王權劍意,一道虛弱而堅定的純質陽炎,一上一下奔向那兩滴逐漸糾纏在一起的紅藍液體。


    陣外,雅雅和三少爺相互對視一眼,似乎達成了某項約定。三少爺雙臂一展,鈞天棍法兇猛非常,暫時釘穿了理論上無可撼動的法陣外膜,而雅雅也將順著這個破洞將自己的寒氣盡力彌漫,想要用自己的寒氣凍結乾坤之淚。


    他們的想法很簡單,無論穿梭時空是否能消滅黑狐娘娘,這件事關係到袁胤個人的“存在”與“性命”,絕對不能讓他不明不白地消失!


    不論是為了交情,為了世界,還是為了容容的幸福!


    “沒用的,”袁胤輕聲道,同時,手中的太極圖紫光閃爍,“你們以為我和這隻黑狐聊了那麽久的廢話,拖延這麽多時間是為了幹什麽呢?”


    夢幻般的紫色在陣中閃爍,乾坤——或者說是時空法則不斷輪轉,一瞬之間,清空了所有的灰色煙霧。


    在同一個時間點上,離袁胤雙手不足三寸的地方,純質陽炎、王權劍意的磅礴能量也如同白雪見春陽,無聲無息地消融開來;雅雅的寒氣和三少爺的棍影也被凝固在了虛空,不能動彈——這很明顯是空間之淚將它們進攻的方向錯亂或凝滯了!


    至於紅紅,明明她和袁胤相隔不過一丈,太易落寶之拳理應揮手便可觸碰到,但是在她看來無比迅捷的拳速,在外人看來卻慢如蝸牛,恍若和袁胤相隔一個世紀!


    “時間之淚減速局部時間……你剛剛得到它就能運用純熟?!”黑狐的聲音已然變得扭曲喑啞。


    “畢竟我所修的是符道啊,”袁胤繼續笑著,雙目符文破妄之眼炯炯有神,手上的紫色光芒越發強烈,“解析,複刻,使用,這就是我的本職。”


    紫芒一閃,陣法中的所有人員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接著眼前光影閃爍,迴神之後,發現自己連同隨身物品都被空間轉移到了陣外。


    緊接著,道道淡藍色的空間力量飛速在法陣壁膜上閃爍而過,將三少爺打出的漏洞結結實實地補完。


    與此同時,八十座山頭的道力光柱也當場熄滅。


    這意味著,這座法陣已經徹底脫離了天地,不用再依靠外界的力量來維持,當然這也就意味著,外界力量再也無法幹涉陣法內部了!


    一切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以至於三少爺剛剛將法寶抽出,法陣就徹底遺世獨立,不再受製於人!


    而袁胤的聲音卻通過時空力量送到了陣外:


    “你們不用試圖去阻止我,時空之力並不是你們可以抗衡的力量,但你們也不用擔心我使用時空之淚會毀滅整個世界……”法陣內,袁胤將雙手隨意地放在一邊,用玄黃母氣漫不經心地進行著兩種至強力量的糅合,“我的符道還沒差到這種地步,二十年前的我可以用水源本晶凍結西西域大半荒漠,二十年後的我沒道理不能用時空之淚修改全世界!”


    “就算修改失敗,沒有在時間線上滅殺黑狐娘娘,也不會影響這個世界的曆史,放心吧。我會把損失收束到最小,僅僅由我一人承擔,不至於讓你們的親朋好友憑空消失的……”


    “或許你們應該向容容和王權霸業學習,他們知曉我的意圖,明白在這個節骨眼上無論阻止,還是不阻止,都是一樣的結局。”


    袁胤的聲音在陣外天地迴蕩,似乎是淡漠。


    天地之間,隻能聽到他淡淡的語調,以及風雷響動的天地之音。


    眾人眾妖皆是默然,每個生靈心中都明白,在法陣脫離掌握的那一刹那,逆轉時空的局麵便不可挽迴。


    有袁胤如此保證,大概也不會影響到自己吧?


    他畢竟是當世符仙,總不能拿自己的名譽開玩笑,是吧?


    “我,我不阻止你……不是這個意思。”容容咬咬嘴唇,“我相信大家阻止你,第一個念頭也不是為了這個世界!”


    她看向法陣內的世界,雖然空間之力割裂了光線,根本無法看清內部是何種情況,但容容還是能夠感應到,袁胤的目光在此刻是看著她的!


    “別走,不要走……”這位塗山三當家終於再一次哭了出來。


    屬於妖類的淚水緩緩從她酒紅色的雙目之中流下來。


    法陣世界中央,由於時空之力逐漸成形,紅藍雙色匯聚成純粹的亮紫色,割裂了時空,刮起了風暴。星光被混亂,世界被扭曲,就算是王權劍也會被攪碎,而袁胤身在風暴中央,由時空之力護體,暫時還未受到影響。


    聽到容容這句話,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見。


    過不多時,他終於開口:“不走,是不可能的。”


    “就算我不用時空之力追殺黑狐娘娘,就算你們不介意這次圍剿的失敗,但我的壽元已經走到了盡頭。”


    “這是命,但是我可以選擇走哪一條路。”


    “你就當是我的私心吧——如果不放手一搏,過不了多時,你口中的死道士就會變成真正的死道士。”


    “可是你還可以來塗山轉世續緣不是麽!?”容容看了看自己的大姐,她正摟著脫力的東方月初,心中一酸,向著法陣內吼道,“你答應過我的啊!”


    “我的確答應過你,但後來我發現,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就不能進行續緣,”袁胤麵無表情,“你可以問問三少爺。”


    容容、紅紅、雅雅看向孫聞達,隻見三少爺痛苦地點了點頭,她們的心猛地涼了半截。


    “所以無論走不走,我都有死亡的可能,你們覺得,在時空亂流中失去存在,還是在圈內世界中老死送終?這根本不用選,對吧?”袁胤灑然一笑,“我不是說了麽,沒事的,在剛剛的時間段,我已經解析了一部分的時間規則……嗯,或者說是乾坤大道,世界不會毀滅,即使需要毀滅,也是我自己的毀滅而已。”


    容容痛苦地低下頭。


    “你別再說這個詞了……別再說了!”


    她的語氣很令人心疼,心疼得令人說不出話來。


    如果一個人為了另一個人苦苦等待了十多年,最後辛辛苦苦見了麵,到頭來卻發現沒說上十幾句話又要再次分別——甚至明知道這次是真正的生離死別——那麽她會不會崩潰,會不會無理取鬧,會不會強行將他挽留下來?


    但是容沒有這麽做。


    所以袁胤就真的閉上了嘴不再說話,隻不過在沒有旁人能夠看到的地方,他的雙手緊緊地捏在了一起,力量出奇得大,甚至將掌心掐出了鮮血。


    不甘心麽?


    為什麽?


    沒有人比袁胤更了解他自己,他當然知道自己的淡定自己的嘲弄自己的不屑一顧自己的勝券在握全部都是裝出來的——此去前途無多路。


    他在此刻隻不過是一個賭徒而已,用那所剩無幾的壽元做賭注。


    “但我不淡定,有人……有妖就會傷心啊。”他默默想著,接著猛然搖了搖頭——別再想這麽多了。


    有位偉人說過,想得越多,想做的,就會越少。


    時空風暴逐漸淹沒了法陣之中的人影,袁胤抬起頭,看向那已經被虛空亂流碾壓成毫無靈識的黑煙——因為已經失去了自我意識,這道黑煙理所當然地就要順著虛空裂縫遁走,迴歸母體。


    順著時空信標,自然就能追查到黑狐娘娘!


    “還想跑?”袁胤手捏指訣,在周身時空力量的湧動下,就想一頭紮進空間裂縫。


    他最後看了看被陣法璧膜阻擋的世界,那已經逐漸模糊的世界晶壁上,有一些熟悉的麵龐正在注視著自己的行動。


    袁胤咬了咬牙,頭也不迴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此刻,外界之人看來,偌大的法陣壁膜在一陣轟天裂地的顫抖後,終於如飛絮般消逝。


    原本懿城所在的風水寶地已經不複存在,地麵下陷成了一個虛無的半球,恍若被一隻大手硬生生地挖去了所有的物質。


    ……


    ……


    種族不同,時間觀念也不盡相同。


    有的時候時間過得很漫長,當然有的時候也可以說過得很迅速。


    驀然迴首,那場驚天動地的封印之戰已經到了199年的紀念日。


    這麽多年以來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曾經在道盟和妖盟的舞台上叱吒風雲的道人都逐漸隱退,有的雖然不再行走天下,但是他們的傳說依舊迴響在圈內世界的角角落落。


    現任道盟盟主王思遠,站在已經重建過的懿城城主府中,居高臨下俯視著城內形形色色的妖和人,再微微呷了一口清茶,接著滿足地歎了一口氣。


    王思遠猶記得前不久,他剛剛憑借著優異的道法修為和出色的政治手腕成為了道盟盟主,而後就應職責所在,仔細閱讀了那場驚天戰鬥的詳細記錄。


    現在迴想起來,他的心中有無限的感慨。


    大戰的結果很正常,就像妖族或者人族之中最為常見的“邪不勝正”的童話,妖和人的聯軍終於將黑狐完全封印,這是天下正道的勝利,無關種族的仇恨。


    對於人類來說,在那場戰爭中嶄露頭角的東方月初、王權富貴已經是人類修道者的巔峰,而那之後,他們各自公開迎娶了一位妖族姑娘作為自己的終身伴侶,這不得不說是一段佳話,由此拉開了人與妖和平共存的序幕。而後千顏鐵掌、翠玉天眼、南國平丘的事跡也越傳越廣,進一步強化了人和妖和諧的局麵。


    在那之後,王權霸業整肅了一番道盟內部的汙垢之後,自承王權家機製臃腫,不能再獨自承擔道盟的管理任務,由此將王權家一分為二,權家主邊疆,王家主內政,接著將自己的道盟盟主之位卸任於東方月初,飄然歸隱。


    北山妖帝石寬也在120年前以北方玄天境的名義發表了人和妖和平共存的宣言,當時的道盟盟主也借此機會將“被汙蔑叛國”的禦妖國公主沉冤昭雪,洗刷了她的冤屈。


    塗山妖盟在九十七年前提議,聯合花果山、西西域、南國、道盟,在東海龍灣無名島上成立混元之獄,意在緝拿對社會治安造成混亂的妖族和人族,製定《渾天法案》,定下了“法律麵前生靈平等”等原則。


    塗山一狐妖,名作古元的老先生,發明了“乾坤鏡”,借著妖族人族互通商貿的便利傳遍世界各地,由此展開了被稱作“乾坤革命”的科技革新,各種道法妖術結合法器的產品層出不窮。


    “……”王思遠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麽,但是他突然發覺衣袋中有些震動。


    抽出來一開,是一塊方鏡似的奇異儀器,通體透明,內裏流淌著無數細小符文。


    此刻,這塊發明自妖族之手的萬裏通訊符正在微微顫動,而上麵則是神奇地用法力顯示出了幾個字樣——白裘恩。


    “奇怪,白前輩怎麽會在這個時候給我訊息?”王思遠兀自搖搖頭,輕輕點了點通訊字樣,“喂?”


    ……


    ……


    塗山境內,雅雅無奈地看著自己的三妹,沒好氣地道:“我說,容容,你都已經拒絕青丘天狐王子多少次的求婚了,他的條件還不好麽?我和你二姐都已經……”


    “不是條件好不好的問題。”容容端坐在幾案前,從容不迫地批閱著公文,“妖盟事務繁重,你和大姐又不管事,我能怎麽辦?”


    “找月初?那小子現在怕是快死了,正籌備續緣呢——找三少爺?那大老粗玩什麽經濟聯合?你們是想將妖盟事業搞垮?”


    窗台邊上,一個不起眼的書櫃之中,一顆紅藍相間的太極小球暗淡無光。


    “何況,雖然王子的條件很好,但我早有喜歡的人了。”容容不緊不慢地說道。


    “啊?誰?”雅雅很配合地震驚了一下——自己的小妹忙於妖盟事務和塗山財務,幾乎是個足不出戶的家裏蹲,若非青丘狐王親自來拜訪的時候驚為天人,她的容貌長什麽樣可能還沒人/妖知道呢!


    就這樣一個重度死宅,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


    很明顯是借口好吧!


    “唔……”容容本來想說一句“這都是借口姐姐你別再煩我了”,但是話到嘴邊,她的心忽而有些顫動。


    “我,我……”語氣出乎意料得有些梗咽。


    “你什麽你?”雅雅仰頭喝了一口酒,沒看到容容的表情。


    而容容則是不由得停下了自己的筆。


    她詫異於自己的反應。


    我喜歡的人……應該是有的吧?


    但——


    “我好像,忘記了。”


    ……


    ……


    不知何處,一片虛無之中。


    “當初,塗山容容沒有阻止他,可以說是因為情,但你也沒阻止他是怎麽迴事?你別跟我扯’阻止了也沒用’的廢話,我也不想聽你說’我也是因為情’——你想搞基嗎?”


    “……具體原因您難道真的不知道?”


    “啊哈哈,好吧好吧,不皮了。你也是被他扔過玉佩的人,既然現在還記得他存在的痕跡,當然知道這檔子事……行,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們來談談另一件事。”


    “什麽事?”


    暗淡光線之中,白裘恩那半是滄桑半是敷衍的臉龐,陡然出現了一個稱得上滑稽的笑容:“我想有個兒子。”


    “你剛都說了啊!不皮了啊!不搞基啊!”


    “……我擦你反應至於這麽大麽?”


    “你就是這樣的一個死基佬!”


    “我這拉風前輩的形象都被你毀掉了……”白裘恩扶額長歎,“說正經的,你參加過那次戰役,那你還記得黑狐的本質能力麽?”


    “您是說……分魂?”


    “沒錯,分魂,身外化身,然後——”


    “去深入查看那無盡混沌的外麵,到底是什麽鬼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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