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什麽時候能好,這句話杜亭也答不上來,但他隻能不斷重複著「一會,一會就好了,雨就快停了。」類似的安慰。


    「雨停了……你會走麽?橋通了,你就要……賣畫去了吧?」


    杜亭心裏突的一下,口中下意識答道:「雨停了……也不走。」


    少年像是服了定心丸一般,抓緊衣襟的手漸漸鬆了,偎著杜亭開始打瞌睡。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屋內的水也越積越多,杜亭半坐半跪著,隻覺兩隻膝蓋都要被水浸了,這時他真的有些慌了。


    這孩子身體裏為何會流出這麽多水?而且還是下雨的時候,雨愈大,他就愈加不舒服,身體滲出的水分也就愈多,若不是知道懷中身體是個軟物,他真要以為這孩子平日是塊風幹海綿呢。


    若是常人,這時隻怕已經幹了吧。


    他一手扶著少年,一手伸長了去點那蠟燭。


    燭光幽幽亮起,杜亭終於看清了室內狀況,地上果然積了一大灘水,源頭自然在自己懷裏,「好些了麽?要不要送你迴井裏呆一會?」他撥起少巴,這一看才真的吃了一驚。


    第17章


    少年一直都呈現半透明的質感,然而這次卻透明得過頭了。


    不知是不是漾水的原因,少年的唇耳口鼻,包括頭髮,都比方才整整淡了一層,好似放久的畫兒,顏色失去了往日的鮮妍,隨水流失了一半。


    杜亭大駭不已,用力搖動少年的頭顱。


    「你,你這是怎麽了?快醒醒,醒醒……」


    少年口唇微啟,卻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隻雙眉皺得越來越緊。


    這麽會功夫,杜亭驚駭的發現,少年的身形又淡了一層。


    「你……你這是……你再忍忍,我,我送你迴井裏去!」杜亭說著一把抱起小鬼,上手後才發覺,連分量都輕了好些。


    走到門旁卻又頓住,少年不是怕雨麽?若是這麽淋將過去,會不會加重他的苦痛?


    這麽進退兩難間,少年的身體好似又輕了些,在曦微的夜色下,整個人真的好像就要魂飛魄散一般,杜亭這才感到深深的絕望。


    他將小鬼輕輕放到地上,「我去拿東西給你遮擋,再忍一忍!」


    「別,別走……」


    拉開少年抓住衣襟的手指,「我馬上就迴!」說著連蠟燭都顧不上拿便跌跌撞撞向內室跑去。


    記得臥室有柄油紙傘。


    臥室和上次一樣,碎成五六片的窗框仍陳屍於地,雨水瓢潑般灑向近旁的書櫃,潮腐氣味比之前更濃烈。


    杜亭一進房便向床頭走,去拿那柄立在牆邊的油紙傘。


    手剛接觸傘柄,隻聽「庫嚓」一聲,他嚇了一跳,迴頭去看,原是那棟櫃子散了架,斷沿處看得分明,被雨水侵蝕得幾乎中空。


    屜鬥也掉了出來,盡是上迴見的那些書冊白紙,這迴落在地上,更是全須全影的泡了湯。


    不知為什麽,木頭因腐朽斷裂的聲音還不及今晚的雷聲響亮,可就是平白將杜亭嚇出一身冷汗,直到拿著傘往外跑時,心還在哆嗦。


    腦子裏隻反覆湧現那泡滿水的抽屜和漲得一塌糊塗的宣紙。


    第18章


    迴到外間,杜亭才明白心驚的緣由。


    ——小鬼不見了。


    他躺過的地方隻留下一灘清澈的水跡和一件罩衫。


    ——杜亭親手披在他身上的那件。


    杜亭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慢慢走過去,撿起那件衫子。


    濕透的,還留著冰涼味道。


    小鬼先迴去了?


    杜亭攥著那衣衫走到廊下,走進雨裏,一直來到井旁,他盡量不去想剛才抱著他時那越來越輕飄的觸感和眨眨眼便淺淡一層的形廓。


    「你迴去了?」他探頭在井沿上發問:「還要不要緊?」


    沒人作答,他想了想,又道:「……你很不舒服吧,不想說話也沒關係。我等雨停了再來看你。」


    當天後半夜,杜亭就這麽穿著濕衣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腹中飢餓,頭腦昏沉,手腳無力,可能是受涼發燒了,但他一點也不打算琢磨祛病的法子,隻拖著疲遝的身體來到院子裏,枯井旁。


    井邊的木桶上原本蹲著一隻小黃鼠狼,見他來了,卻一反常態的不閃不避,就這麽氣定神閑的睜著圓滾滾的眼睛與他對望。


    杜亭身體不濟,心裏又懸著井裏那隻,哪有心思和這個黃皮畜牲逗悶子,隻慢吞吞挨著井邊坐下。


    「今兒太陽真好,興許晚上能出月亮,不會下雨了。」雨季就要過去,緊接著就是爽朗的秋天,杜亭原本不喜歡過於幹燥的秋季,但天氣幹燥就意味著雨水少,他第一次這樣渴望金風送爽的季節。


    朗朗幹坤的,井裏頭的自然不會冒出來,杜亭就眯縫著眼睛盯著飄在高遠天際的太陽悠悠的自說自話:「哎,要是不下雨,我們晚上去放風箏吧。」說罷,頓了頓,笑道:「你當風箏。」


    「小時候和朋友放風箏,我總放不好,風箏飛不高。現下好了。我說……晚上我在你腰間紮根帶子,我說放,你就飄上去,如何?」


    想到那個場景,自個笑了一陣,笑到肚皮咕咕作響,卻一點胃口也沒有,隻和小黃鼠狼搶了點桶裏的水喝。


    白天就這麽昏昏沉沉的過去了,到了晚上,杜亭發現果真沒下雨,高興得不能自已,捧著晾幹的衣服巴巴蹲在井邊,等待小鬼氣定神閑飄上來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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