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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邦最高法院,議事堂內燈火通明,九名大斷事望著桌案上兩尺高的案卷沉思不語,此案不算複雜,非常容易下裁斷,但能否受理自古沒有先例,大家討論多次也拿不定主意。


    “諸君,各地責難日甚一日,我們拖不下去了!”首席大斷事劉天任打破沉寂。


    “大同聯邦以斷例決案,受理此案必將導致無限管轄權,我國雖強也管不盡天下事,萬一失手豈不招來大禍,要為將來考慮啊,我堅持拒絕受理。”大同高等審刑院對大同高等法院不予受理提出上訴,大斷事王瑛始終支持大同高等法院。


    “我支持子衡,受理此案必將貽害無窮。”俄木倫點頭附和。


    朱以謙搖搖頭:“老夫想了幾個月,覺得不能單考慮擴大管轄的危害,中國自古殺戮不斷,外族屠殺漢人固然有之,漢人屠殺漢人更甚,然成者王侯敗者寇,惡棍一旦得勢反成史書上雄才大略的英主,其累累罪孽不了了之,天理昭昭,我們應該有所改變,讓那些屠夫殺人時也想到絞架。”


    “老先生所言極是,不過無限管轄確實冒險,我以為總統身為大清晉親王,並受命於定王殿下總理江北軍務,我們可以借此行使管轄權。”滿人大斷事額勒說道。


    “不行,總統的晉親王爵位並沒有清廷內院的敕書,隻是被八旗默認而已,定王繼位、退位更是一場鬧劇,名不正言不順。”王瑛搖頭道。


    “律法必講邏輯,如果以總統的晉親王身份斷案可能導致清廷也以此為借口幹涉我國內政,定王的詔令更不可取,那樣聯邦豈不承襲明國,這兩種借口嚇唬人可以,萬不可見之於公文。”衛景瑗也說道。


    額勒還沒答話,藏人大斷事桑吉嘉措苦笑說道。“還是繼續拖吧,我們與清國早晚一戰,打起來此事便不了了之。”


    “不可,久拖不決已引起輿論不滿,如果不了了之,最高法院權威何在?”來自葉爾羌的鐵木爾不滿道。


    “不能再猶豫了,公理、正義就在我們手中,此案就依律嚴判,從此讓朱重八、多爾袞之流做噩夢吧。”郭林生起身大喊道。


    “你可想過聯邦的未來嗎,難道讓我們的後代從此背上如此沉重的包袱?”王瑛也站起來反駁。


    九名大斷事討論到天色發白也沒有結果,劉天任打了個哈欠,微笑地說道:“既然無法統一意見,我們表決吧。”


    九人迴到自己的公事房,劉天任、王瑛、衛景瑗信仰西教,俄木倫、額勒、桑吉嘉措、郭林生信仰喇嘛教,朱以謙、鐵木爾信仰迴教,每當做出重大決定前他們都要做祈禱——人作惡,而神行善,所以信神不信人,這是大同聯邦上層的共識。


    天光放亮時,九名大斷事迴到議事堂,朱以謙、額勒、鐵木爾、郭林生舉手讚成受理,王瑛、桑吉嘉措、衛景瑗、俄木倫反對受理,雙方持平,決定權落到首席大斷事手中。


    “無限管轄確有後患,但我更不能容忍惡棍為所欲為,為了給後世子孫留下一個相對幹淨的世界,我讚成受理。”劉天任站起來嚴肅說道。


    “既然如此,我提議最高法院提審此案,就由我們九人主審,將來如有罵名我們一起承擔。”王瑛歎了口氣說道,其他人都點頭同意。


    九名大斷事很快開出嫌犯名單,大清皇帝福臨年紀小不承擔責任,攝政王多爾袞排名第一,多鐸名列第二,韓岱、圖賴、伊爾德等十三名八旗軍官緊隨其後,綠營軍官就更多了,李本深、李成棟、胡茂禎、張天祿、張天福、田雄、馬得功等五十一人榜上有名,幾乎把沒死的江北四鎮高級將領一網打盡。本案沒有下達抓捕令,而是打算通告清廷在三個月內將上述嫌犯移送大同受審,允許自辯也可請訟師代辯,逾期不至將缺席審判。


    自由黨得到內幕消息,當天下午便召集黨務督查會議,會後宣布將多鐸等四名嫌犯撤銷黨內職務並開除黨籍,公民黨也嚇了一跳,連忙查閱滿洲公民黨名單,發現本黨無人在嫌犯名單內,這才鬆了一口氣。


    總統府、總理府聞訊大驚,李富貴得到吳牲的通報立刻跑到大同,兩人一起到了最高法院,聽說通告還沒發往北京,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是宣戰通告,你們打算讓我大同公民多流血嗎?”李富貴看完立案文書說道,不過九名大斷事無動於衷,他有點火了,“按照豐州法令,大案、疑案應由大統領召集兩府一院一法司會審,行了,此案到此為止,其他的事總統府來處理。”


    “那是老規矩,《大同憲律》已將其刪除,聯邦最高法院就是最高審級,無須會審!”王瑛冷冷答道。


    “你們怎麽死腦筋,律法也要服從大局嘛,現在還沒到開戰的時候!”吳牲很生氣地拍案說道。


    “如何應對大局是你們的事,如何依律審案是我們的事,二位請勿多言。”王瑛毫不退讓。


    李富貴忍不住站起來怒喝:“你們一意孤行欲置總統於何地?”


    “最高法院的權威不可動搖,總統如欲幹涉審案,那就請他自己來當大斷事,我辭職!”劉天任也站起來。


    “我們也辭職!”其他八名大斷事同時站起來迴答。


    李富貴、吳牲氣得一跺腳走了,出了法院大門即刻派人通告李榆。


    李榆還在包克圖扯皮,喀爾喀的三個家夥好說話,隻要給錢就肯辦事,圖魯拜琥卻玩任性,要求待遇不能低於巴圖爾,洪巴圖魯世勳、副總統職位得給他,另外他的孫女也要嫁給李晉,李榆同意向議院提議授予他洪巴圖魯世勳,其他的不鬆口,兩人討價還價好幾天沒結果。


    薛宗周悄悄進來遞上一封信,李榆看完說了聲“要開戰了”把信扔到桌案上,然後半閉著眼沉思不語。


    袞布搶先拿起信,不過一個字也不認識,傻乎乎地看著李榆問:“俺答,你在想什麽呢?”


    “你們不聽話,我在想如果我死了,是不是把你們也一塊帶走。”


    “俺答,你比我們年輕,死不了。”碩壘、袞布、素巴第嚇了一跳,一起圍住圖魯拜琥威脅利誘。


    “算了,我聽話就是了,俺答,我也要一套這樣的莊園,還要有泡澡的溫泉。”圖魯拜琥終於鬆口了。


    “你們四個跟我去蠻漢山,馬上就動身!”李榆睜開眼大聲喊道。


    十二月中,李榆在蠻漢山召開了僉事處、大都督府聯席會議,會議開了五天才結束,大同聯邦的戰爭機器開始緩緩啟動。


    大同聯邦最高法院的通告送到北京,多爾袞先是目瞪口呆,然後捧腹大笑,像獻寶一樣叫來諸王公、貝勒、重臣圍觀,還把大同駐清國通商大使王二柱叫來讓他當眾宣讀,才讀了幾句就哄堂大笑,對大同的嘲諷挖苦聲響成一片。


    “我早說過你們要收斂點,不要幹的太過分,瞧瞧,禍事真的來了吧,”王二順樂嗬嗬讀完通告,然後滿臉同情對多爾袞說道,“叔皇,我看您把人叫齊去一趟大同算了,這種事躲不過去,認罪悔過說不準能得個特赦。”


    “王二順,你好像以前在旗鼓包衣府當差,依我大清《逃人法》,逃奴該送交原主鞭一百,本王先辦了你怎樣?”多爾袞也笑眯眯地說道。


    “那不行,大清太宗皇帝曾有諭,逃亡豐州之人法外施恩,不予追究。”王二順搖搖頭,太宗皇帝生前確實說過這話,而且對叛逃八旗官兵的家眷也隻是罰錢了事,沒有過重處罰,他老人家作何打算,八旗老少爺們心裏都有數。


    “巧言推脫,本王怎麽不知道呀,來人,把這個奴才拖下去打一百鞭,再送旗鼓包衣府繼續為奴。”多爾袞冷笑一聲高聲斷喝。


    幾個侍衛衝進大殿,按住王二順就向外拖,王二順還滿不在乎亂叫:“爺們,悠著點,我可是晉親王家的人。”


    滿蒙大臣一陣騷動,代善、豪格和阿巴泰朝濟爾哈朗猛使個眼色,濟爾哈朗滿臉堆笑對多爾袞說道:“這個奴才一貫淘氣,是該收拾一下,不過他過去是額魯的奴才,後來又去豐州投靠舊主,按我們滿人的規矩,似乎也不算逃奴。”


    “叔皇,王二順是大同的使者,切不可為這個奴才壞了大事。”祁充格與王二順私下關係不錯,也站出來說好話。


    滿人嘰嘰咋咋亂說一氣,無外乎大清與大同是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要留幾分人情,不能把事幹絕——這幫笨蛋絲毫意識不到大清與大同之間是兩個朝廷、兩條路線的生死決戰,腦子還停留在以前部落之間打群架階段。


    “也罷,把這個奴才關入家中,沒有本王諭旨不得外出,”多爾袞氣唿唿地擺擺手,把臉扭向漢臣大聲說道,“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我大清對這場鬧劇不接受、不參與、不承認、不執行,讓其成為天下人笑柄。”


    “大同醜類不學無術,以邪壓正擾亂天下,臣以為應該斷絕山東、長江商路,給他們點教訓。”龔鼎孳出列奏道。


    還是漢臣聰明啊,多爾袞微笑著點點頭,卻不料戶部尚書英俄爾岱跳出來,指著龔鼎孳怒罵:“胡說,兩條商道一年能收三十多萬兩的稅,關了商道這筆錢從哪來,是不是你出錢補虧空?”


    “是啊,漢人做我大清的官就得出錢出糧,憑什麽白占便宜。”


    “漢官最會貪墨,家裏的錢數不清,咱們八旗中人卻窮得叮當響,咱爺們白幹了不成!”


    ……


    滿人又開始胡說八道,翻來覆去就一個意思——老子們打下的江山就該老子們坐,漢臣聽不懂滿話,但也猜得出大概意思,低下頭不敢吭氣。


    “散朝!”多爾袞明白這幫家夥借題發揮,憤怒地揮手喊道,不過,等眾人散去後,他又把一些得力漢臣叫迴來。


    “滿人不識字、不讀書,更不識禮數,諸臣不必在意,本王馬上下諭,八旗人等各司其職,不得違逾法度幹預政務,你們隻管大膽幹,本王會給替你們主持公道,”多爾袞微笑著示意跪下磕頭的漢臣站起身,然後對吏部侍郎陳名夏說道,“本王知道你們也很苦,但大清百事待興啊,尤以錢糧最緊,吏部考核官員應重實務,不必拘於小禮。”


    不必拘於小禮,還把不懂規矩的旗人趕到一邊,這不是暗許重開陋規,大明朝又迴來了,漢臣們激動得熱淚盈眶,重新跪下高唿“叔皇聖明”。


    大清漢臣群策群力為國出力,兵部侍郎表示一定為大清國練出精兵五十萬,工部侍郎表示要造出更多的銃炮、兵仗,禮部侍郎表示要把大同的歪理邪說批倒批臭,戶部侍郎最絕,建議將明國的“三餉”並入正稅,老百姓也該為國出力嘛,多爾袞笑逐顏開,馬上表示讚同。


    “諸位臣工,大同亡我之心不死,大戰即將到來,我大清承襲中華正朔乃天命所歸,從今天起咱們上下一心同仇敵愾,天下一統指日可待。”多爾袞雄心勃勃高叫。


    “叔皇聖明!”漢臣們鬥誌昂揚齊聲高唿。


    大同聯邦、大清帝國幾乎同時整兵備戰,不過強國相爭風雲難測,任何一方都有些心虛,李榆自吹從不欺負小白臉,所以讓多爾袞先出招,而多爾袞也毫不臉紅說大清乃禮儀之邦,絕不主動挑釁。


    雙方磨刀霍霍,卻都不敢輕易邁出第一步,筆墨戰反倒打得熱火朝天,大同滿洲司痛斥多爾袞私通莊妃暗害先帝,又強迫八旗背井離鄉,既遷漢地而搶掠、殺戮漢民尤為殘暴,漢人蒙難必遷怒滿人,其欲使弱小滿洲亡族於關內乎?觀如今之大清,明之律令以為國法、明之降官充塞朝堂,明之陋規重現官場、明之三餉合為正稅、明之貪腐貽害百姓,乃知多爾袞背叛滿洲欲為明之豪貪巨奸之走狗也,其既是漢人之仇寇,也是滿洲之公敵。大清國禮部也不嘴軟,辱罵大同乃是邪儒、馬賊、奸商、亂民當道,凡事唯利是圖不談仁義,以奇技淫巧巧取豪奪,以異端邪說惑亂人心,其自脫華夏而入夷狄,盡棄三千年之中華禮教於腳下,喪心病狂古今未有之,凡我中國之人當誓死衛教、誅滅醜類。


    筆墨戰越演越烈,雙方的文人紛紛登場亮相,爭先恐後向對方大潑髒水,清國的潛伏人員、大同的走私商販也摻和進來,想法設法在對方的城鎮、鄉村傳播謠言、張貼告示,大同偶爾還出動熱氣球空投傳帖,這場鬧劇直到第二年春耕才告一段落,這時,浙江卻發生了出乎雙方意料的大事。


    去年十一月,一支小隊伍從福建出仙霞關進入江西,這支人馬大約千餘人,多是身穿儒服的讀書人,武器雜亂無章,馬不過數十匹,地方民兵沒太在意,敲鑼鳴炮打算把人趕走了事,但這幫福建人自稱是忠於大明的君子軍,不驅逐胡虜絕不還鄉,不顧阻攔跑去打廣信府城,廣信知府、守備不敢怠慢,出動防軍和民兵將這夥人全部繳械,然後押著俘虜去南昌報功。


    江西統領金聲、布政使楊廷麟看到俘虜嚇了一跳,領頭的居然是與劉宗周齊名的當世巨儒黃道周,這下麻煩了,這老頭名頭太響,惹不得碰不得,隻能好好侍候。黃道周昂首挺胸進了統領府,掀翻酒席破口大罵在座官員背叛大明,委身胡虜助紂為虐,如不及早反正必留千古罵名,金聲、楊廷麟挨了罵還不敢還嘴,陪著笑臉把老頭請到驛館休息。不過,黃老頭張口謾罵也透露出機要,隆武朝廷已將大同、清國一並視同敵寇,欲先取江西以為後應,再入浙江收複杭州,順便也把魯王朝廷踩下去,這個計劃因為鄭芝龍怯戰而推遲,但隆武帝出兵決心已定——這個消息太重要,坐鎮南昌的馬光遠迅速派人通告武昌都督府和安慶大營。


    武昌的李槐頭疼了,這個隱患不除無法全力對付清軍,先下手為強最有利,但他又不願意弄髒手,思索再三後給安慶的老帥去信,建議陳兵贛閩邊界伺機而動,用兵以削弱隆武朝廷軍力為限,同時下令將黃道周直接解送大同,其餘俘虜發路費遣散。


    老帥接到信笑罵李玉山也學滑了,派馬寶率一協騎兵趕到南昌——博洛是李榆的小舅子,馬寶是李榆的義子,兩人沾親帶故,還在歸化見過麵,馬光遠心領神會,悄悄打發馬寶前往杭州。


    魯王朝廷去年九月間曾派方國安、王之仁攻杭州,雖然大敗而逃,但這個心腹大患不除,博洛始終耿耿於懷,聽馬寶說明來意大喜過望,立刻找來浙江總督張存仁,三人密談後決定各打各的、互不相犯,並將台州府、金華府作為兩軍緩衝地帶。


    三月中,清軍主力開往錢塘江北岸,馬光遠放心了,隨即也調兵遣將對福建形成壓迫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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