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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朝廷忙於內鬥,江北形勢急轉直下,大同軍收迴了鐵拳,而清軍來勢更猛,西路多鐸所部十三日打到泗州,守軍不戰而逃,清軍一夜渡過淮河,刀鋒直指揚州,北路準塔部過黃河迫近徐州,高傑老婆邢氏當機立斷,攜興平伯世子高元照與徐州總兵李成棟獻城投降,清軍既克徐州,馬不停蹄殺向淮安,東平伯劉澤清繼續當逃將,扔下幾個親信打理後事,自己攜山東總督王永吉、漕運總督田仰乘船逃往海上——史可法以淮安、徐州、泗州為中心精心布置的江北第一道防線毫無抵抗便被摧毀。


    史可法才具平庸,不具備任何統軍經驗,也沒有馬士英的手腕,腦子一熱跑去督師江北,被四鎮耍得團團轉,高傑最受他器重,也最會騙他,犯下擄掠揚州、攻擊友軍如此重罪僅僅幾句漂亮話就蒙混過關,其他三鎮也肆無忌憚地搶掠民財、欺壓良善,百姓飽受其害,仇恨四鎮尤勝於外寇。


    當今之計唯有斬四鎮之首懸於國門,以儆效尤者,或許可為之——史可法無力控製局麵,私下裏大發感慨,但不敢真這麽做,畢竟穩定壓倒一切嘛,還得繼續和稀泥,百姓恨其懦弱無能私下稱他“老媒婆”。


    高傑死後,黃得功有心吞並他的部屬、地盤,高部人心惶惶,這絕對是個機會,幕僚閻爾梅建議史可法借黃得功之力,趁亂奪高傑之兵為己用,史可法還是堅持維穩,跑到徐州又去和稀泥,喝退老實的黃得功,扶持高傑遺子高元照統領舊部,但這次拉纖保媒適得其反,高傑部將多是流賊出身,平時各有小山頭,高傑一死便有自立打算,硬把他們捏在一起不但不領情,反而怨恨史可法瞧不起他們——高傑老婆邢氏有心計,聽說史可法無子,想讓高元照認史可法為義父,史可法百般推脫,推出太監高起潛給高元照當幹爹,這明顯是侮辱人嘛。


    徐州撫軍不順,史可法從徐州退到宿遷白洋河,閻爾梅又獻計,擺脫被動主動出擊,或渡黃河收複山東、或西征收複河南、最次也要稍留徐州為河北望——此計不錯,高傑說到底是死於清人之手,手下人還是有心為他報仇的,而河南清軍正與大同軍打得不可開交,山東清軍又兵力薄弱,打出去至少能贏得主動權,史可法卻沒這個膽量,認為退保揚州才為上策,但又不敢擅自迴收防線,於是在白洋河毫無作為浪費兩個月時間,錯過了最好的戰機。


    進入四月,大同軍順江東進直指南京,史可法奉詔迴援,到達南京附近的草鞋峽得知黃得功獲勝,急請朝廷把劉良佐、黃得功兩部調迴江北,但吃了閉門羹,朝廷命他速迴江北料理軍務,這時清軍已迫近泗州、徐州,史可法自知指揮不動劉澤清、高傑兩部,頓足嚎哭而去,從此萎靡不振。


    以後的戰事一塌糊塗,邳宿屯田道應廷吉率部分明軍駐守高郵,竟然一天接到史可法三次令箭,上午令“邳宿道督軍器錢糧至浦口會剿武昌賊”,中午令“諸軍不必赴泗,速迴揚州聽調”,下午又令“盱眙告急,邳宿道可督諸軍至天長接應”,應廷吉來迴奔波累得要死,對諸將抱怨“閣部方寸亂矣,豈有一日三調千裏之程者”,這支精疲力盡的明軍不久便潰散。


    史可法拚湊出萬把明軍四月十一日趕赴天長,同時檄調諸軍援盱眙,途中卻得報盱眙守軍降敵,驚恐之中急令撤向揚州,明軍又掉頭往迴跑,幕僚閻爾梅仰天長歎“督師懼敵,大勢已去矣”,收拾行裝悄悄迴了沛縣老家。


    明軍冒雨拖泥一天一夜逃到揚州,城內已是一片亂象,老百姓扶老攜幼爭相出城逃難,史可法馬上關閉城門,嚴令城中百姓與官軍一起死守揚州,不過老百姓不買老媒婆的賬,高傑犯揚州時,燒殺奸淫無惡不作,揚州人全靠自己的努力守住城池,瞧不起這個治軍無能的江北督師,出不了城也一哄而散各迴各家。


    民心早已喪盡,守軍又兵力薄弱,隻有劉肇基、何剛的忠貫營和一些雜牌軍,史可法傳檄各鎮救援揚州,但援軍無一而至,這怪他逃得太快,明軍各部失去控製便自謀生路,十九日廣昌伯劉良佐、高傑部提督李本深率軍投降,二十一日總兵張天祿、張天福率部投降,二十八日劉澤清部投降,淮安失陷,其他雜亂明軍降敵者更是不計其數——史可法指望的援軍變成了清軍,多鐸兵多膽子大,殺氣騰騰尾隨而來,十七日在距離揚州二十裏處紮下大營,第二天就兵臨城下。


    揚州危在旦夕,城內人心惶惶,夜幕降臨之後,一間民房內十幾個人正圍坐在一起密談,這些人中有人衣著華貴肥頭大耳、有人青衣小帽麵帶斯文、有人袒胸露臂滿臉橫肉,看樣子都不是守法良民。


    “老媒婆拒絕清軍勸降,我們的人想塞點錢請他退出揚州,結果下了大獄,這下糟了,清軍揚言不降便屠城,老媒婆想死還要把揚州人都拖上,我們死定了!”一個富商模樣的人垂淚說道。


    “怕什麽,大不了拚了,我們先繳官軍的械,然後聯絡眾鄉親和清軍幹一場。”有人隨手把一支短銃拍在桌上。


    “韓老六,你吼什麽,就我們這點人還想跟清軍打?別忘了,我大同軍有軍令,遇戰必先存民,敢攜民死戰者與叛逆同罪,”書生模樣的人搖搖頭,轉過臉向一個瘦高個子說道,“大掌櫃,揚州大難臨頭,何去何從我們唯你馬首是瞻。”


    江淮提塘所主事胡春水臉色蒼白,緩緩站起身答道:“我去找多鐸談談,但願他能放我們一馬。”


    “東虜暴虐,未必能如願。”書生搖搖頭。


    “走一步算一步吧,”胡春水長歎一口氣,隨後臉色一變厲聲說道,“李文秀,你通知我們的人準備刀槍器械,還要多趕製些小旗分給鄉親們,韓老六,你在軍中也要多拉些不怕死的弟兄,清軍進城不動手,我們也不動手,他們若是敢施暴那就拚個魚死網破。”


    “屬下遵命!”劉文秀抱拳答道。


    “大掌櫃,甘肅總兵李棲鳳、監軍高歧鳳今天帶兵入城,他們營中的弟兄悄悄拉我們一起劫持老媒婆投降清軍,這也許是個機會。”韓老六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先看看,如果有機可趁我們也下手。”胡春水點點頭。


    李棲鳳、高歧鳳率本部人馬二十一日進揚州,好不容易盼來一支援軍,史可法喜出望外,但一盆冷水潑頭而下,這兩個家夥居然勸他一起投降,氣得他一頓臭罵把兩人趕出帥府。李棲鳳、高歧鳳不甘心,第二天又拉上川軍胡尚友、韓尚良部去劫持史可法,但帥府防範嚴密無法下手,亂軍就在大門外又喊又罵。


    “無恥之徒,朝廷待爾等不薄,國難之時正該拚死效力,豈能降那豬狗不如的蠻夷,不怕遺臭萬年嗎?速退去,勿以為三尺之法不能斬爾等之首!”史可法忍無可忍,衝到門口大聲嗬斥亂軍。


    李棲鳳毫無愧色叫道:“放屁,兄弟們離開老家多年,為朝廷流血賣命卻連軍餉也拿不到,升官發財的都是你們這幫狗官,我們窮得活不下去了,管他是蠻夷還是漢人,誰發餉就降誰,你是督師,必須帶我們尋條活路。”


    “此吾死之地,爾等如欲富貴,請各自便。”史可法凜然迴答。


    雙方正在爭吵,一大隊忠貫營的官兵匆匆跑來,迅速在帥府門前展開警戒,總兵劉肇基一聲不吭握刀站到史可法身後,亂軍的氣勢頓減。


    “叫兄弟們開火,亂軍和忠貫營打起來,我們正好渾水摸魚。”胡春水就混在亂軍中,悄悄摸出短銃低語,身邊的韓老六點點頭鑽進人群。


    劈劈啪啪一陣銃響之後,兩個忠貫營的兄弟中彈倒地,劉肇基一把將史可法拉到身後,厲色向手下人喊道:“甘軍、川軍造反了,兄弟們動手!”


    史可法臉色煞白,一把抓住劉肇基:“切勿動手,放他們走,小心城中內亂。”


    李棲鳳等人也嚇了一跳,鬧事對他們是家常便飯,但把事做絕就不好收場了,高歧鳳馬上大喊一聲“兄弟們,大明氣數已盡,為朝廷賣命是死路一條,我們出城找活路去”,七八千明軍齊聲響應,亂哄哄地向城門湧去。


    “我跟亂軍一起出城,城中的事你聽李文秀吩咐。”胡春水對韓老六低語一句,帶著幾個保鏢混入亂軍中。


    清軍大營,又有明軍成建製投降,多鐸卻沒有絲毫興趣,隨手打發韓岱去安撫,自己拿出一隻玻璃杯喝起葡萄美酒,大同貨就是有品位,他喝得興奮哼起小曲——大清兵這次南下簡直太順手,明軍幾乎沒有抵抗便成群結夥投降,隊伍突然間膨脹到幾十萬人,原先計劃好的錢糧根本不夠用,謝天謝地,明國還有硬骨頭,那個江北督師拒絕投降,這下可以順理成章去搶揚州了,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地方啊,撈個百把萬兩銀子不成問題,這迴真的發財了。


    圖賴悄悄進來低語幾句,隨手遞上一張名刺,多鐸很不情願地放下酒杯,伸著懶腰走出大帳。


    “在下胡春水,自由黨江淮支部黨務分理,”胡春水正在帳外等候,向多鐸遞上腰牌,然後振臂高唿,“全天下有錢人聯合起來”


    “本王多鐸,自由黨滿洲支部黨務分理,”多鐸遞還腰牌,同樣振臂高唿,“消弭貧窮、天下大同”


    果然是本黨同誌,兩個家夥抱在一起,圖賴目瞪口呆看了一會兒,搖搖頭走開了。


    多鐸最初混進自由黨不過是圖個好玩,時間久了發現竅門,自由黨這幫奸商神通廣大,遼東缺什麽就能搞到什麽,多鐸順著這條線拿到玻璃、綢緞、化妝品的遼東代理權,入關後又倒騰起直隸、山東最緊俏的糧食、布匹生意,大筆的錢財花花流入囊中,與其他各旗相比,他的鑲白旗(老正黃旗)吃得最好、穿得最好、武器也最好,奴才們個個對主子感恩戴德。


    多鐸沒見過胡春水,但雙方一直有生意往來,據說此人在南直隸黑白兩道都吃得開,而且與運河的漕幫關係密切,這種地頭蛇不能得罪,很熱情地把胡春水迎進大帳。


    胡春水能說一些滿語、蒙語,多鐸也能結結巴巴說漢話,兩人坐下你一杯我一杯又喝起來,胡春水大肆吹捧多鐸年少有為、用兵如神,而且治軍嚴明、秋毫不犯,他本人非常敬佩豫親王,願意助一臂之力。多鐸也很肉麻地誇獎胡春水不但生意做得好,而且精明強幹、才具顯著,以布衣之身縱橫於江淮,將來前途無量。


    互相吹捧得差不多了,多鐸歪著臉問:“老胡,你此行肯定不是來喝酒的,有什麽事直說吧。”


    “揚州是個好地方啊,將來肯定財源滾滾,給我一些人手,我幫你拿下揚州,其他事不要你管,就等著發財吧。”胡春水說道。


    “好主意,不過我也有難處,大清兵南下軍紀嚴明、秋毫無犯,老百姓倒是挺高興,可幾十萬明軍跑到我這兒混飯吃,軍中都快揭不開鍋了,咱們是一家人,我就不客氣了,你給我籌一百萬兩銀子的軍費,這件事就算成交。”多鐸咯咯笑道。


    “這年月我到哪兒去找一百萬兩,最多十萬兩,嗯,二十萬兩,再多就沒有了。”


    “那不行,我大清為百姓剪除四鎮,要一百萬兩不算多,不給錢就別怪我手狠,這也是為他們好嘛,揚州死點人,其他地方的人就不會稀裏糊塗為明國朝廷送死了。”


    胡春水火冒三丈,起身怒喝道:“多鐸,知不知道這裏是誰的地盤,你敢胡亂殺人,我就能叫你夾起尾巴滾蛋。”


    “大膽,本王麵前哪容得你如此放肆,給我拿下。”多鐸拍案而起,圖賴馬上帶人衝進來把胡春水按倒在地。


    “多鐸,有種就殺了我,實話告訴你,城內有大同公民,闖了禍有你倒黴的時候。”胡春水掙紮著大喊。


    “老胡,咱們是朋友,怎麽會殺你呢,再說你還要助本王一臂之力呀,起來吧,就留在這兒住幾天,本王可以保證不侵擾大同公民,到時候你可以進城看看,”多鐸又咯咯笑起來,揮手叫進兩名漢兵說道,“從現在起胡先生就是你們的主子,一定要好生侍候。”


    二十四日,多鐸等候多日的烏真超哈軍趕到,韓岱、圖賴馬上指揮清兵開始攻城,不多時,銃炮聲隆隆響起,打得城牆磚石亂飛,綠營漢兵衝到城下架起雲梯就向上爬。史可法這時精神恍惚、不能視事,一幫文人幕僚隻好硬著頭皮胡亂指揮,城上明軍士氣低迷,與強敵交手越打越心慌,漸漸撐不住了,不斷有人逃跑、投降,綠營漢兵趁機登上城頭,揚州城不到一日便失守。


    清軍衝進揚州城,八旗兵人數少,人生地不熟不敢亂竄,沿著大街殺戮搶劫,降兵長期拖欠軍餉早就窮瘋了,成群結隊鑽進大街小巷作惡,亂軍所到之處一片哭嚎、遺屍遍地。揚州城內有上千戶人家在門口插了三色黑鷹旗,八旗兵知道厲害不敢胡來,但降兵不在乎,闖進去照樣殺掠。


    清軍的暴虐嚇壞了百姓,“遇一卒至,南人不論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頸受刃,無一敢逃者”。李文秀、韓老六等人有血性,不甘束手待斃,糾集同夥會合不怕死的明軍、士紳大戶的家丁拚死抵抗,但力量太弱,先後死於混戰。


    揚州太富,黃金白銀刺激了邪惡的欲望,清軍變成野獸,殺戮數日不停,還從城內擴張到城外,“揚州煙爨四十八萬,至是遂空”。


    圖賴、韓岱嚇壞了,急忙找到多鐸請求封刀:“太祖爺有規矩——屠城不過三天,以防軍心離散、無人願戰,天也越來越熱,這麽多屍首不收拾鬧出大疫就糟了。”


    多鐸也著急,殺人搶劫在計劃之中,但絕不是毀掉揚州,這塊肥肉要留著慢慢吃,現在卻有點收不住手,連派去維持秩序的八旗兵也卷入殺掠。


    “多鐸,你死定了,你的爛兵不但殺我的人,還把大同的旗幟踩在腳下,你言而不信、兇殘暴虐,我要去大同告你。”胡春水這時紅著眼闖進大帳,他進了一趟城,發現自己的提塘所揚州分部被摧毀,咬牙切齒來找多鐸算賬。


    “大同總統是我哥,自由黨黨首是我嫂子,我看你能告出什麽結果,滾!”多鐸趕走胡春水,對圖賴、韓岱下令道,“立刻封刀,全軍開向儀真,有敢不從者就地斬首。”


    五月初五,清軍進抵長江北岸,初九,梅勒章京李率泰帶領降將張天祿、楊承祖所部從瓜州渡江,在金山擊敗鄭鴻逵的江防水師占領鎮江,明國的長江防線與江淮防線一樣一觸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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