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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史院大學士剛林是正使,首先開口發難:“我大清兵為前明報君仇、為中國平戰亂、為蒼生謀太平,討賊乃順天應民之舉,大同何以百般阻撓,乃至袒護流賊抗拒清剿,天理人心猶在,爾等可對得起明皇之恩……”


    “慢著,剛林,你先說清楚清軍憑什麽入關,有明國皇帝詔書嗎?”那木兒厲聲打斷剛林。


    “大清兵入關有理有據,明國薊遼總督王永吉、寧遠總兵吳三桂皆有邀請助剿書信。”索尼理直氣壯答道。


    “大清乃明國死敵,為明皇報仇從何談起?沒有皇帝詔書,僅憑地方督臣、總兵片紙書信便闖關而入,此乃趁火打劫覬覦國器也,休得巧言令色!我聯邦總統奉大明先帝遺詔總理直隸、山東、河南諸省軍務,自有剿賊打算,還輪不到爾等多事!”韓霖冷笑道。


    馬國柱搖搖頭:“雨公差矣,天下唯有德者居之,我大清罷黜三餉覆育黎庶,此為大仁,不念舊怨出兵為明皇複仇,此為大義,大仁大義者當居天下正統,何為趁火打劫覬覦國器?”


    “迂腐,天下乃萬民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凡未經萬民公議之所為即為亂政,大明弘憲皇帝亦深明大義退位還政,我大同才是天下正統!”韓霖不屑地答道。


    “你們還好意思提定王退位,此乃欺世盜名之鬧劇,以為天下人可欺乎?”


    “大謬也,沒有皇帝豈不大亂,汝等難道想禍亂天下?”


    索尼、馬國柱立刻站起來大聲指責,韓霖、常書毫不退讓據理駁斥,雙方吵成一團,剛林是談判新手,生怕鬧翻了沒法迴去交差,很窩囊地說了一句:“諸位勿怒,大清與大同乃兄弟之邦,都是天下正統,都是天下正統。”


    那木兒抓住話題就勢發揮:“好個兄弟之邦,剛林,你解釋清楚,貴國為何把我國通商大使驅趕到良鄉,有如此對待兄弟的嗎?你去問老馬,我們可曾虧待他?”


    其實,大同通商大使王二順被趕到良鄉純屬自找,這家夥在北京不但做走私生意,還順便招降納叛,勳貴、大臣中誰倒黴就盯上誰,鎮國公齋桑古自從好兄弟碩托被殺後一直提心吊膽,生怕朝廷追查他和碩托倒賣大同軍械的舊賬,南京使臣馬紹愉投降清廷後沒撈到實缺,也悶悶不樂有心跳槽,兩人都被策反潛逃大同,正黃旗的希福有心跟風卻被察覺,與王二順一起被帶到刑部問話,兩人咬死不認賬,而大同堅持說從未見到齋桑古、馬紹愉,還警告清廷不要無事生非,此事最終不了了之,但禍水王二順被趕到良鄉。


    那木兒胡攪蠻纏,馬國柱卻臉紅了,清廷驅逐王二順出北京,他自然也要被驅逐出大同,但大同大學出麵相邀,他又以滿洲學教授身份變相留在大同,還多拿了份薪水,老實說大同對他可真不錯。


    查無實據的事還真不好迴答,剛林吞吞吐吐說道:“我們當然是兄弟之邦,你們山東的商路受我大清兵保護,從日照可直通娘子關,這總得認賬吧!”


    “那是因為有好處,沒有我們從海外運來糧食你們早餓死了,而且你們沿途也沒少收稅,剛林,我再問你,豪格調離山東是怎麽迴事?”那木兒又追問道。


    “豈有此理,我大清內政還輪不到你們過問,”剛林有些惱怒,派豪格總統山東軍務是多爾袞有意向大同示好,不過僅兩三個月便調迴北京確實有點說不過去,馬上又補了一句,“肅親王迴京了,饒餘郡王去了山東,他老人家是你們總統的嶽丈,你們該滿意了吧。”


    常書笑嘻嘻插話道:“我國總統乃太宗皇帝親封晉親王,當然有權過問清國內政,剛林,你敢抵賴太宗皇帝親口說的話嗎?”


    剛林臉憋得通紅,過了好一會兒才氣唿唿叫道:“談不下去了,你們大同盡耍賴。”


    這家夥太嫩,根本沉不住氣,靠他對付那三個老滑頭沒戲,索尼很不滿地瞟了一眼剛林,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談不下去就先休會,明天再談好嗎?”


    “好吧,明天我們換個地方談。”那木兒點點頭。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離開總理府館驛坐上幾輛四輪馬車,剛林在路上一句正事也不提,卻對沿街隨處可見的各種四輪馬車很好奇:“那種插著各色小旗的馬車做什麽用?車廂看起來倒挺漂亮。”


    “噢,那是出租馬車,大同鼓勵養馬,不留神養的馬太多導致馬價大跌,商人便自購馬匹、車輛辦起車馬行,專做沿街接送客人生意,出租馬車舒服方便還不貴,比以前的出租轎子好,官民人等出行都喜歡搭乘,也算是大同一道新街景吧。”那木兒解釋道。


    剛林連連搖頭:“太糟蹋了,如此多的好馬應該征為軍用,哪能讓民間胡亂糟蹋。”


    這家夥讀書雖多,卻是個沒見識的土包子,那木兒不理他了。


    車隊出了北門,中午時到達得勝堡下,一位拄著拐杖的白發老人已在路邊等候,接到客人便請他們去自己的莊子吃飯——周王去年病逝後,楚王覺得老命也不長了,便把民生銀鈔行托付給年輕的代王打理,自己迴莊園養老,這個人好熱鬧而且花錢大方,總理府經常來蹭他的光。


    楚王莊園中西合璧,既有江南園林的玲瓏清秀,又顯泰西莊園的厚重豪華,此時正值春暖花開,各色花卉次第開放、爭奇鬥豔,花團錦繡中還有一座泰西水法不斷噴吐清泉,清國使者進了莊園似入仙境,一路驚歎不已。楚王得意洋洋,一路炫耀把客人引進正堂,仆人馬上端來一盆炭火放在飯桌子,隨後又在上麵架起一大鍋滾燙的紅湯,一股辛辣的熱氣撲麵而來,嗆得人連打噴嚏。


    “大同官府窮,請不起山珍海味,就請你們吃辣味火鍋吧,這熬湯用的辣椒還是從阿美利加傳過來的,前年江南商人送了一些給總統,本來是種來觀賞的,卻被總統家養的傷殘老兵貪嘴胡吃了,結果越吃越上癮,這東西就慢慢傳開了,做法也花樣百出,辣味火鍋便是其中一絕。”韓霖笑眯眯地向客人推薦美食。


    “我在大同街上吃過,把新鮮的牛羊肉或者蔬菜豆腐燙熟了蘸上臭豆腐和醋,再好吃不過了!”馬國柱馬上拿筷子夾起一塊羊肉給同伴示範,索尼、剛林揉著眼睛,戰戰兢兢學著吃起來。


    “吃這東西要喝清涼的馬奶酒,去地窖裏多拿幾袋上好的存酒。”楚王更得意了,揮手讓仆人給土鱉斟滿酒。


    這一頓飯吃了一個多時辰,索尼、剛林胃口大開,滿臉油光、頭上冒汗還在胡吃海喝,直到那木兒暗示該幹正事了,這才打著飽嗝起身離席,隨後六個人進了後院一間茶室,黑幕交易開始了。


    清國使者昨晚肯定商量過,今天的主角換成索尼,他首先迴顧了大清與大同的傳統友誼,雖然大同一直在挖牆腳,但大清國寬宏大量不計較,兩國還是親戚關係,雖然大同經常翻臉不認人,但好歹也算有合作基礎,當今天下風雲變幻,兩國都麵臨重大挑戰,做好鄰居、好夥伴是最好的選擇,當前應做好以下三點工作,第一,大同不能總是賴賬,阿巴泰王爺存的財物該還了;第二,消弭兩國戰端,通過對話協商解決分歧;第三,盡快結盟共同打擊邪惡的南京朝廷。


    “大同雖強,大清也不弱,兩國相爭必是兩敗俱傷,隻有南京朝廷從中得利,你們玩了定王繼位、退位的鬧劇,與南京已成對立之勢,南京朝廷有了翻身的機會,對你們必欲除之而後快,不如趁其疲弱聯手滅了它,我們之間的事以後再說。”索尼最後說道。


    “你們放心,我大清瞧不起明國,無論南京朝廷如何哀求也絕不會理它,我們才是一家人嘛。”剛林補了一句。


    三個大同官員笑而不答,過了好一會兒,那木兒突然轉移話題:“我們要求調查大清太宗皇帝死因,多爾袞為什麽不予答複?是不是做賊心虛?”


    “多爾袞是不是怕豪格?不要緊,他和豪格可以到大同迴避,我們保證他們的安全,清國國政就由晉親王與鄭親王主持算了,反正我們也是一家人。”常書笑嗬嗬接了一句。


    索尼覺得剛才的話都白說了,朝剛林、馬國柱瞟了一眼,兩人馬上捂著肚子說要去出恭,等他們離開後,索尼咬著牙說道:“你們亡我大清之心不死呀!攝政王雖然妻妾成群,卻無一人生下兒女,謀害先帝對他有何好處,這一點你們清清楚楚,常書,潑髒水的活都是你幹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的滿洲司是做什麽的。”


    “多爾袞太危險,遲早會把我們滿人帶上絕路,我除掉他也是為你們好!”常書正色答道。


    那木兒擺擺手:“不必爭吵了,索尼,我們不怕與清國開戰,這次襄城大戰八旗折損了五千人吧,你們有幾個五千人可損失?我們也不怕明清合流,南京最近突然出現個叫王之明的人自稱是大明先皇太子,這是多爾袞和李率泰搞的鬼吧,有些事大家心照不宣,多爾袞敢上明國的船,那就是他自己找死。”


    索尼心裏一驚,襄城大戰的損失他知道,但朝廷對南京用諜屬於絕對機密,他根本聽不到一點風聲,連這種機要都瞞不住人家,隻能說大同對大清滲透極深。


    “我們開誠布公談吧,南京朝廷毫無疑問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大清滅明決心已定,你們也不能袖手旁觀,更不能背後偷襲,這種事你們幹過不止一次,為了取得互信,大同必須與大清公開結盟,共同出兵討伐南京,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索尼說道。


    “我們可以支持貴國討伐南京,也可以出兵牽製明軍,並且絕不阻擾清軍的行動,但公開結盟、共同出兵不可能,你應該猜得到大同參眾兩院的態度。”那木兒迴答之後,與韓霖、常書一起平靜地注視著索尼——大同有耐心,但北京肯定沉不住氣,直隸、山東一片糜爛、百業待興,又有大疫連續不斷,清廷想在關內站住腳,硬著頭皮也要向南發展。


    索尼臉上怒色一閃,努力鎮定了一會兒說道:“你們不願弄髒手就出糧出錢,阿巴泰王爺存在你們那裏的財物、牲畜連本帶利怎麽也值一百二十萬兩,馬上還給我們。”


    “錢可以給,但先說清楚,我們隻能付銀鈔,三年付清,每年四十萬兩,首期馬上就可以給你們。”韓霖迴答。


    “大同的利益也必須保護,清軍攻占南京後必須立即退出河南,南直隸、浙江兩省選舉議會實行地方自治,大同有權向兩省派出官員指導政務、司法,有權派兵保護本國公民人身、財產安全。”常書馬上又補一句。


    “無恥,你們就是一**商,不談了,我們迴北京。”索尼忍無可忍,猛地起身扭頭便走。


    那木兒笑著大聲喊道:“索尼,別天真了,這隻是一份臨時停戰約定,多爾袞的心思我們知道,無論怎麽談他都會毀約的。”


    索尼渾身一怔,低著頭出了門,韓霖望著索尼的背影,微微搖頭對那木兒、常書說道:“我也覺得我們太無恥了,看來這頂漢奸的帽子我是摘不掉了。”


    “無需自責,南京朝廷擁兵百萬、錢糧充足,隻要自己爭氣完全能擋住清軍,就任其自生自滅吧。”常書不以為然。


    一頓飯的功夫,索尼與剛林、馬國柱垂頭喪氣迴到茶室,表示同意大同的思路,雙方又坐下繼續談,三天之後草擬出和約文本,剛林馬上命隨從快馬呈送北京的多爾袞,那木兒塞給馬國柱一大疊銀鈔,讓他陪剛林、索尼留住楚王莊園等待迴音,自己和韓霖、常書去歸化見李榆。


    綽爾濟喇嘛病逝後,李榆把自己關進銀佛寺,但僅僅十幾天就不得不出來幹活了——到了他這種地位,有很多事是躲不了的,身為總統,必須簽署總理府的政令,身為參議院議長,必須簽署兩院通過的法令,身為大都督,更必須掌控兵事大權,除非他死了或者長期在外才能由副總統和兩名總統府總領政務一起代行總統職權。這些都還好辦,李榆對權柄沒有興趣,隨手就可以簽字,但還有些事馬虎不得,哲布尊丹巴活佛要移居銀佛寺,這是綽爾濟喇嘛去世後穩定蒙古各部的必要舉措,他必須主持小紮納巴紮爾的坐床儀式,五世**活佛要迴拉薩,蒙藏之間亦師亦友情意深重,他必須親自送行,還有四世**活佛、圖魯拜琥、索南群培到了歸化都被強製扣留,心裏肯定不服氣,他也必須出麵安撫。


    上天怎麽會把我這個打獵的瞧上眼,苦日子何時是個頭啊——李榆疲憊地坐在總統府書房裏胡思亂想,那木兒、韓霖、常書三人走進來。


    “這份和約見不得光,你看看吧,我們的條件很要命,多爾袞還不知道要氣成什麽樣。”那木兒笑著把那份草擬的和約放在桌上。


    李榆粗略地看了一遍,隨手在和約上畫了幾筆,然後遞給那木兒:“多爾袞早學會了兵不厭詐,隻要我放他去打南京就絕不會生氣,對這種人不必客氣。”


    那木兒接過來一看,忍不住樂了,李榆在和約上簽名覺羅額魯,旁邊還畫了一柄雙刃板斧,收好和約文本後,又對李榆說道:“有個好消息告訴你,崔二定一行人前天到了大同,過幾天就來歸化,他想見見你。”


    “太好了,二定來了立刻讓他見我。”李榆興奮起來,崔二定是他收養的孤兒,幾年前自願報名去羅馬學習西教,自己養大的孩子終於迴家了,還有比這更高興的事嗎?


    “崔二定跟我講了歐羅巴的事,天主教與新教打了將近三十年,荷蘭獨立、法蘭西興起已成定局,而北部強國瑞典國、波蘭立陶宛國參戰日久國力大損,我擔心羅刹國失去牽製會更加肆無忌憚。”韓霖麵帶憂慮說道。


    “西域布政使馬奇也來信說,羅刹國在邊境各據點加緊儲存糧草,兵力也有所增加,西邊的事恐怕會麻煩。”常書點頭說道。


    “巴圖提過這些事,建議盡快組織西征,但東邊的事不解決,我們無暇西顧呀,讓我再想想。”李榆皺著眉閉上眼,那木兒使了個眼色,帶著韓霖、常書悄悄出了書房。


    李榆捂著頭想了很久,把掌書記薛宗周叫進來:“把大都督府的整軍章程修改一下,西域建一個步軍鎮、一個騎兵鎮,喀爾喀建一個騎兵鎮。”


    北京很快有了迴音,多爾袞同意和約,但要求多賣給他糧食、軍械,大同一口答應——黑幕交易皆大歡喜,剛林、索尼帶著一大堆給王公勳貴的禮物迴去了,小皇帝福臨得到一匹西域駿馬、一隻座鍾和一大包糖塊,多爾袞照例沒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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