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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麵戰場波瀾不驚,大同軍的銃炮、弓箭太厲害,簡直像不要錢似的使勁射,尤其是巨型陣牆不但銃炮打不穿,還可以前後移動,連在一起就是一道活動的銅牆鐵壁,躲在後麵射箭、打銃,流賊根本無法靠近。這一仗太血腥,義軍的屍體堆積如山,老百姓被打怕了,無論如何哄騙、恐嚇也不願白送死,降兵被強行驅趕上陣,但這幫家夥太聰明,衝到一半就磨磨蹭蹭,而且向對麵說好話、拋媚眼,甚至對督戰的義軍老底子下黑手。義軍打紅眼,各家頭領拚湊了三四千老底子衝鋒,結果被人家一個反擊幹掉五百多,頭領們再也舍不得出人了。


    這種仗打下去要賠大本——李自成有些悔意,偷偷瞧了一眼身邊的羅汝才,這家夥一直反對打這一仗,怎麽該說的時候啞巴了,有些事就該你二當家說出口嘛,清了清嗓子問:“羅老哥,你是我義軍中的曹操,打仗數你最在行,你說眼下該怎麽辦?小弟洗耳恭聽。”


    “老哥年紀大了,又好個女人、美酒什麽的,腦子越來越不好使,看不出眼前的好壞,闖王年富力強、屢戰屢勝,打仗更在行,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羅汝才當然明白李自成的意思,但絕不會替他把話說出口——這種城府很深的人得防著點,說不準哪天就把爛賬宰到你頭上。


    李自成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說道:“我義軍兵強馬壯,卻遲遲拿不下這數萬北虜,各家頭領不齊心啊,一盤散沙如何打硬仗?我看必須統一軍製、統一軍令,羅老哥,你說呢。”


    你老李不知天高地厚,今天打洛陽、明天打開封,打幾個勝仗就翹尾巴,還真以為自己兵強馬壯,打敗仗活該,休想吞並別人的隊伍——羅汝才心中暗怒,皮笑肉不笑答道:“闖王要做大事,當然要統一軍製、統一軍令,不過老兄弟們創立家業都不容易,凡事得大家商量著辦,咱們義軍最講個“義”字,壞了規矩是要遭報應的!”


    李自成鼻子哼了一聲,扭過臉不說了,羅汝才想了想,覺得還是該提醒一下:“闖王,我義軍自起事以來,各家精兵強將或死於官軍之手,或接受朝廷招安,或投奔關外豐州,如今人馬雖多,卻盡是百姓、降卒,戰力還不比從前,能在河南打幾場勝仗,全因官軍戰力下滑更快,我們不過順勢撿了便宜,打硬仗卻萬萬不行,我看不如趁朝廷無力進剿,找個地方養精蓄銳,讓兄弟們也過幾天好日子。”


    李自成造反之後幾乎一直被官軍追著打,最慘的時候身邊隻剩下十幾個人,好不容易才翻身打了幾場漂亮仗,卻被羅汝才說成撿便宜,氣得臉色發白,一腳把凳子踹翻。羅汝才滿不在乎,扭身就走了——該說的都說了,聽不聽在你,這一仗你輸定了,曹營的人馬已做好準備,到時候說走便走,你也別怪我不講義氣。


    過了中午,南線傳來消息,義軍傷亡慘重無法推進,李過也負傷昏迷——李自成沉默了很久,把田見秀、吳汝義找來低語幾句,田、吳二人麵色嚴峻急匆匆走了。


    流賊的攻勢突然增強,悍匪揮舞刀矛亂砍亂刺,聲嘶力竭地驅趕百姓、降兵上陣,還把幾尊千斤火炮拖上前——大同步協的幾麵陣牆被轟倒,流賊像潮水一樣湧向缺口,孫四旺帶親衛哨衝上去拚死阻擊,兩千輔兵弓箭手也抵近拋射,但流賊無路可退,倒下一片又被趕上來一片,屍體厚厚堆了幾層,還在向前湧,大同步協不斷把兵力投入缺口處混戰,戰陣搖搖欲墜。


    “老帥,孫四旺恐怕頂不住,讓我們上吧,仗打到現在,步兵左協居然還沒有開葷,把弟兄們憋壞了。”孫守法、秦虎跑上大堤向杜文煥請戰。


    “老孫也是員戰將,一群烏合之眾還打不垮他,”杜文煥觀察著前方戰況,心裏有些奇怪,流賊發昏了,就算不在乎人命,也不該如此糟蹋兵力,想了想對身後的茅元儀說道,“命令吳老八調火炮專打後麵的悍匪,殺的越多越好,再給孫四旺一道命令,實在頂不住,允許他後撤到輔兵的戰陣。”


    “那我們呢?”孫守法、秦虎急忙問道。


    “再等等看。”


    孫四旺堅持了一個多時辰終於頂不住了,大同步協後撤到輔兵的戰陣,兩部會合後防守兵力驟然增加,流賊楔進大同軍防線,卻無力再攻,反而三麵受敵——正麵大同步協在輔兵掩護下不斷反擊,北麵黃河大堤上銃炮協居高臨下銃炮齊射,南麵步兵後協也反複襲擾。一萬多流賊坐以待斃,流賊卻並不在意,不僅無人救援這支隊伍,連後麵督戰的悍匪也撤走了,闖軍大營同時出現躁動的跡象——不對呀,難道流賊不想打了,杜文煥覺得疑惑,抬頭看看天色,斷然下令點燃報警的狼煙。


    “孫守法、秦虎聽令,步兵左協立刻出戰,一定要給我咬住流賊,薛宗周、江天一,你們帶人向流賊喊話,命令他們繳械投降,否則全部射殺,一個不留!”杜文煥不再猶豫。


    步兵左協是大同軍頭等進攻主力,放出來便是一隻猛虎,副協統秦虎帶領袁烈的左營居中、杜宏國的中營、賀金龍的左營為兩翼,三把尖刀同時插向流賊,幾乎同時,李榆指揮南線的飛虎營、騎兵左協、步兵前協、山西左協對流賊劉宗敏部發起攻擊,步兵後協、大同步協、銃炮協也開始對拒不投降的流賊展開圍殲。


    李自成思索再三還是決定保存實力,軍師顧君恩與高一功、袁宗第等部以及義軍老營都駐紮南陽府,那裏是豫西山區,地勢複雜便於流竄,當地人也比較順從,撤到那兒比較合適,大同軍雖然強悍,但兵力不足,騎兵又不適合山地作戰,追進山裏反而好打——想通了道理,李自成有意佯攻一下,順便給大同軍嘴裏塞塊肉,暗中卻在做撤退準備,但沒想到對方轉守為攻,咬住他不放,這太過分了,你大同軍雖然強悍,但吃掉我也得撐死自己,同歸於盡對你有什麽好處。


    李自成憤怒了,正要安排義軍反擊,宋獻策急急忙忙跑來,對著他悄悄耳語——羅汝才率軍西撤了,同時還帶走了小袁營。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李自成驚呆了,曹操雖然狡詐,但講義氣、有擔當,絕不會無緣無故當慫貨,一定是哪兒出了變故。


    “曹帥既撤,我們也撤,一定要快!”李自成不再猶豫,打仗還是曹操反應最靈敏,跟著他跑準沒錯。


    曹營跑了,接著闖營也跑,各路大小頭領一窩蜂跟著就追,義軍瞬間兵敗如山倒,騎馬、騎驢的悍匪率先逃竄,被拋棄的老百姓傻乎乎的不知所措,降兵最機靈,把武器一扔,熱淚盈眶地迎接解放。大同軍看得目瞪口呆,三十萬人啊,說敗就敗了?


    東邊傳來急促而整齊的馬蹄聲,很快天邊出現無數麵三色黑鷹旗——我們的鐵騎到了,大同軍一片歡唿。


    趙吉、革庫裏率領的第二路軍一直隱藏在山裏,接到出擊命令立刻趕往延津渡,踏著山西輔兵搶搭的浮橋過黃河,馬不停蹄撲向鄭州,但還是晚了一步,讓大小賊頭帶著悍匪逃了——羅汝才這個老賊太精明,派出大批偵騎沿黃河巡查,接到大同鐵騎過黃河的探報馬上就逃,順帶也救了李自成一夥。


    “漢民,流賊去哪了?這裏盡是降兵和老百姓,我的四協鐵騎豈能用來打這些雜兵。”趙吉有些不滿。


    “賊頭帶著悍匪向西跑了,”李榆也在懊悔不已,賊頭夠狠,扔下百姓就跑,他稍微遲疑一下,就讓這幫家夥逃掉了,咬牙切齒說道“不能放過這些賊,老帥在這兒收容俘虜,你我帶鐵騎向西追殺。”


    鐵騎像一股旋風向西追,沿途成千上萬的流賊正在逃竄,有的人亡命抵抗,更多人伏地投降,鐵騎邊打邊收容俘虜,幾乎無法繼續追擊。李榆發火了,對全軍下令——俘虜中凡持有兵器者、攜帶牲口者、操外地口音者就地斬殺,其他人等一律趕散。這條命令下達,鐵騎立刻大開殺戒,一路斬殺近萬人,四天之內就打到郟縣,這時突然天降暴雨,道路泥濘不堪,大同軍不敢再往前走,順著原路返迴鄭州。


    李榆迴到鄭州大營,卻發現有人坐在他的中軍大帳裏發號施令,茅元儀、楊廷麟還恭恭敬敬地陪著說話,李榆和趙吉、革庫裏正要入帳,杜文煥揮手把他們招唿一邊。


    “兵部侍郎、總督河南、湖廣各鎮軍務侯恂來了,大名士啊,打仗的時候見不到影子,仗一打完就跳出來,”杜文煥一臉喜色,看到李榆有些不高興,收起笑臉嚴肅地說道,“他來得正好,這一仗抓了十七八萬俘虜,裏麵混了不少賊骨頭,不殺不行啊,這家夥一來就動手殺人,足足殺了五千人,把髒活替我們幹完了。”


    “我們的人動手沒有?”趙吉問道。


    “我隻派薛宗周、江天一聽他差遣,其他人一律不露麵,他隻好調河南總兵陳永福的兵動手,官軍大多也是河南人,見不得濫殺本鄉本土的鄉親,背地裏罵他侯屠夫。”


    省了麻煩事,還有人替自己背黑鍋,李榆也笑了:“既然如此,那就把俘虜都交給這位侯大人,他不也是河南人嗎,總有辦法安置百姓。”


    “交不出去啊,姓侯的隻管殺人,不管養人,還勸百姓迴家為國守節,全是一堆屁話,老百姓不傻,迴家死路一條,留下好歹每天還有三頓粥喝,但我們也負擔不了太久啊。”


    李榆愣了一會兒,歎了口氣向大帳走去,侯恂正坐在帥椅上說笑,抬頭發現一個瘦高個子進了大帳,馬上猜到這個人是誰。


    “你就是李帥吧,本督兵部右侍郎侯恂,你不去追剿流寇迴來幹什麽,這裏有本督坐鎮,你隻管盡心剿賊便是。”侯恂故意板著臉說道。


    “這是本帥的大帳,這把椅子是你能坐的嗎,來人,給這位侯大人換個地方坐。”李榆背著手喝道。


    侯恂還沒開口,莫日格、高黑子毫不客氣就把他架到旁邊一張凳子上,李榆大搖大擺坐上帥椅,侯恂氣壞了,一介武夫居然敢對他這個當今名士動粗,這還了得呀,指著李榆怒喝道:“你,你粗鄙無禮,侯某奉旨總督河南、湖廣軍務,你非但不服從軍令,還敢藐視上官,大明國法朝綱何在?”


    “放屁,老子是欽封歸化伯,總理河南、湖廣剿賊軍務,我才是你的上官,我問你,自本帥入河南以來,你為何不來拜見?”李榆拍案大怒,這個侯恂據說參與過陽和偷襲豐州軍的陰謀,本來事情過去多年,也不必計較,但這家夥太狂,一下子惹火李榆。


    “胡說,我才是上官,你懂不懂朝綱,天下哪有武將轄製文臣的道理?”


    “混賬,我連你都管不了,那還總理個屁剿匪軍務,打你幾十軍棍,就知道誰是上官了。”


    李榆和侯恂對罵起來,大帳內的人麵麵相覷,想笑又不敢笑,劉文忠聽到吵鬧聲跑來看熱鬧,還為李榆打抱不平:“李帥封爵歸化伯,當然是上官,侯老兒,你有爵位嗎?再說你又不會打仗,我告訴你呀,咱家都上陣打死過三個流賊,你行嗎!”


    侯恂簡直要氣昏了,他一個讀書人哪吵得過李榆、劉文忠兩個粗貨,跺著腳說道:“誰是上官先不爭了,本督問你,你的手下煽動懷慶刁民鬧事,你難道想造反不成?”


    懷慶府出事了?李榆大吃一驚,張之耀趕緊附在他耳邊低語:懷慶的問題由來已久,元末時,那裏的百姓積極支持擴廓帖木兒抵抗明軍,因此遭到明軍的野蠻屠殺,懷慶人口所剩無幾,不得不從山西移民,但朱重八報複心重,派給懷慶府的稅賦遠重於其他各地,造成“河南八府,唯懷慶最小,而稅負最重”的情況。遷移到此山西人無緣無故承擔了這個負擔,心中的不滿持續至今,山西澤州與懷慶毗鄰,陽城人李茂、陳十石自然了解這個情況,兩人跑到懷慶推銷武器,揚言大明氣數已盡,盡快自立才是出路,隻要肯買他們的武器自辦團練,他們負責向聯邦議會提議保護懷慶。士紳百姓早就有心效仿山西,腦子一熱就提出地方自治、自保,拒繳稅賦、加派,甚至要求加入大同聯邦,駐紮孟津渡的王昉、王忠所部也趁機推波助瀾。事情越鬧越大,老百姓開始驅逐官府,連府治河內的官衙也砸了,駐防官軍大多是本地人,不但不出手彈壓,反而趁機索要欠餉,侯恂也是沒辦法才跑到鄭州。


    李茂、陳十石真無恥,為了做買賣居然煽動民變——李榆心裏很不滿,但嘴上不能服軟,對侯恂擺手說道:“我不知道此事,懷慶是你的地盤,出了事也該由你解決,休想賴到我身上。”


    “你休想遮掩,沒有你在山西作亂,豈能有今天的懷慶民變,本督早就料定你在幕後指使,你貌似憨直,實乃大奸大惡,入山西而山西生變,入河南則河南也必大亂,古往今來第一叛臣非你莫屬。”侯恂跳著腳大罵。


    “來人啊,把這個混賬老兒趕出大營,再敢來就打折他的狗腿,河南早就大亂了,送給老子也不要,我馬上就走人,你自己看好老家吧。”李榆氣得指著侯恂怒喝。


    “粗鄙武夫、大膽無禮,不行,你不能走,流賊再打過來怎麽辦?皇上……”侯恂話沒說完就被莫日格、高黑子架了出去,大帳裏哄然大笑。


    “都別笑了,我們剿賊成了夾生飯,河南太窮養不起兵,多呆一天多消耗一份糧食,不能再耽擱了,必須馬上南下湖廣。”杜文煥擺手說道。


    “老百姓怎麽辦?十七八萬人啊,趕是趕不走了,我們還是把他們帶上吧,反正屯田湖廣也需要人,”楊廷麟趕緊問道,看大家都不說話,又補充說道,“百姓苦啊,留在這兒死路一條,迴家同樣是等死,從賊怪不得他們,漢民,你救救他們吧。”


    “這又是一大筆錢啊,”李榆低著頭來迴踱步,過了一會兒停下歎了口氣,揮手對大家說道,“算了,我就是這個命,帶他們一起走,另外致信總理府,請他們火速再籌集一萬石糧食,如果實在有困難,多給些山藥蛋也行。”


    “亂世之中人口最寶貴,把這句話也加進去,”杜文煥站起來吩咐張之耀,轉過臉對李榆又說道,“百姓可以要,但降兵不能輕易收,這幫營混子見風使舵、偷奸耍滑慣了,不但靠不住,還會帶壞百姓,除少數知根知底的打散編入各部外,其他人都送給官軍補充兵員。”


    “就按老帥說的辦。”李榆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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