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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一定被逼急了,五萬兩銀鈔也不放過,不過豐州尊奉皇上也應該有所表示,這點錢就給吧——李榆覺得皇帝也夠可憐,咬著牙忍痛迴奏:臣受隆恩理應報效,略表寸心於內帑,臣之本分也,然國事艱險之際,先存百姓乃存國祚,山西賦稅、加派也須蠲免。寧錦死地當棄則棄,撫平關內既可恢複,先安內方可攘外,國之興衰必在於此,士大夫怯戰而妄言戰事者,國賊也,陛下無須慮之,諸臣皆不敢言“清君側”,獨臣敢當之,乞陛下慎思之。


    大清皇帝嗜權如命,但智勇雙全乃天造之才,力挽清國於危局而且越戰越強,察哈爾汗生性懦弱,卻練就一身逃生之術,遇到強敵絕對逃之夭夭,相比之下,這位大明皇帝最窩囊,治國毫無起色,戰事一塌糊塗,逃命肯定也不如察哈爾汗,三人中他活的最累,坐這把龍椅簡直找罪受——李榆心裏對比著三位皇帝,寫完奏章便隨即發出,後果如何根本不考慮,反正誰也拿他沒辦法。


    西行才是目前的頭等大事,大明搖搖欲墜,上天留給豐州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盡快整合己方力量共同應對危局,豐州兩府一院一法司為塔城會議作了仔細籌劃——委派大統領李榆、總理政務巴圖、外務司知事雲榮共同出席會議,昂頓喇嘛隨行聯絡當地的喇嘛,李建極和揚州趕來的鮑震組織商人洽談商務,同時為了加深與蒙古各部的感情,這次帶上巫浪哈和孩子們一起去,另外還準備了大量鐵鍋、布匹、武器作為禮物,總之,這次會議必須談出個滿意的結果,保證西部二十年內不出現動亂。


    崇禎十三年正月下,孟克率騎兵右協左營、喀爾喀營、衛拉特營護衛,龐大的豐州使團從歸化出發,歸化官民萬人空巷,相送十裏才停下。使團隊伍裏,李蒙得意洋洋跟在父親後麵不停揮手,雲雀、李秦、劉承祖、小活佛這幫小孩子則在車上又蹦又跳,李晉看著小夥伴都走了,難過得幾乎要哭——李晉身份太特殊,與媽媽烏蘭一起被留在家裏。


    送走了使團,李富貴直接去了總理府——巴圖出遠差,由他署理豐州政務。剛在公事房坐下,宣教司知事常書進來,把一疊報帖扔在桌案上。


    “念豐兄,這是蕺山先生他們搞的《實學報》,太不像話了,把我們甩了單幹,滿報帖全是他們的文章,實學社以後豈不是他們的一言堂!”雲榮氣唿唿地說。


    實學社成立後,關內士人與豐州文人經曆了十幾天的蜜月期——關內士人讚同考據聖人經典才能探求學問真諦,對泰州學說也表示部分接受,豐州文人也認為聖學傳承至今自然有其合理性,也不能一味否定,還提出一個融諸子百家之說的“中學”概念,一時間雙方其樂融融。隨後,關內士人提出治國的核心是治心,而治心最有效的還是中學的倫理綱常,所以創立實學隻能在中學基礎上撥亂反正,西學則被貶為旁門左道之學,可以用而不可以為本,劉宗周借此提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觀點。


    此言一出,西化派韓霖立刻指責關內士人玩詭計——西學與百家之說尤其是墨子之學相通,而綱常禮教又為朱子理學之魂魄,以綱常禮教治心就是立朱子理學為正統,所謂“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名為打壓西學實則排斥百家,目的還是想讓實學走官學的老路。豐州文人馬上支持韓霖,朱子理學乃欽定官學,影響力巨大,不將其推下官學地位,其他學說根本沒有出路。雙方爭論再起,關內士人重提華夷之辯、忠孝節義的論調,豐州人則以對方治亂循環、法骨儒表相譏,幾個月吵下來,大概關內士人失去耐心,利用創辦《實學報》的機會搶先給實學定調子。


    “又是以前的陳詞濫調,這個楊廷麟倒是跳得很高,這篇《華夏諸夷考》罵我們‘未脫蠻夷而自詡華夏’,豈有此理,反擊,堅決反擊!”李富貴看罷,狠狠地將《實學報》扔在地上,揮手對常書說道,“他們霸著《實學報》不鬆手,我們就再辦一份報帖,專門刊載我們的文章,越多越好,把我的書也發下去,用文章淹死他們!”


    幾日後,李青山先生所著的《北行錄》出現在歸化各大書院、學堂,書中分《創製》、《武功》、《政略》、《公民》、《勸商》、《至善》六篇,前三篇概述豐州興起、發展過程,以及豐州的官職、軍製和文治武功,從解釋《歸化誓約》、《私產保護令》、《自由遷徙令》和《富民強民令》入手,論述了豐州以民為本的施政方針。後三篇是本書的精髓所在,李富貴認為,人皆乃天地間產物,本無貴賤尊卑之分,庶民非下,王侯亦非高,君若以國為公,則民為國之公民,民與君共議天下之事,共享天下之利,共保天下之太平,其君其民豈不同樂哉!君若化國為家,則民為君之臣民,民受君任意驅使,以天下之利盡歸於君,而以天下之害盡歸於民,民豈非其家奴乎?故公民者乃民之安身、立命、保業之根本;李富貴徹底否定“重本抑末”,認為工商乃國之命脈,疏通貨殖與種糧、放牧同功,開辟商路與開疆拓土同功,經營工商與讀書科舉並無貴賤之分,他堅決主張保護私產,鼓勵聰穎者努力經營工商,賺的財富越多越榮耀,不僅能光耀門庭,還是國之功臣;李富貴還認為經商亦有道,通達商道者也可成為聖人,而欲為聖人者切不可獨善其身,天下既為公有,能力越強對則對天下的責任也越大,才具出眾的商者應該積極參預政務,為國家出謀出力,以己之才而使眾富乃至國富,此為大道也。


    與此同時,一份新報帖也出現了,李富貴親自題寫報名——《共和報》,“共”有眾人偕同之意,“和”有調和五穀以適眾口之意,兩字合在一起顯然有眾人一起治理天下的含義。這期報帖刊登了十幾篇文章,豐州讀過書的高官幾乎悉數登場亮相,對《實學報》展開激烈的批判。


    鄂爾泰在頭版文章裏駁斥了劉之綸的“依法治國論”,明確指出關內、關外風俗民情截然不同,統一適用明國律法必定大亂,況且明國本身就存在問題,其律法嚴密甚至殘忍,卻無法改變官僚腐敗、國事荒馳的現實,基於明國的教訓,豐州選擇了議事院議政決事且政務、兵事、司法三權分立的製度,司法上則借鑒元律的斷例決獄、約會陪審、燒埋銀贖刑等製度,並將民刑適分改為民刑徹底分離,事實證明豐州的路走對了,明國反而應該反省革新。


    包克圖的李槐也派人送來文章,文章中寫道:所謂大一統名曰維護國家統一和穩定,而實際上目的在於維護以皇權為代表的極少數人的既得利益,這些人絕對控製不住擴張權力、掠奪民財的欲望,會不擇手段打擊一切反對者,並以欺騙、奴役人民為理所當然,暴政、苛政由此產生,最終必然導致天下大亂,而人民則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價。李槐提出一個新構想,中央采用虛君實相,以皇權與相權相互製衡,而在地方上,中央權利隻下放到行省一級,州府一律實行自治、官員民選,以此實現中央與地方相互製衡。這個構想匪夷所思,但李槐認為兩千年間治亂循環不斷,中國不但沒有進步,反而有倒退的趨勢,被稱為失敗國家並不過分,讀書人肩負治國平天下的重任,為什麽不能為國家探索出一條新的發展之路?


    杜宏泰發表文章駁斥關內士人“無父無君,是謂禽獸”的指責,豐州人不讀《孝經》、不習孝道是事實,但所謂孝道不過是掛羊頭賣狗肉而已,除了教人做皇帝的奴才,其他百無一用,而且還很變態,埋兒奉母、臥冰求鯉,實乃喪心病狂,君有亂命、父有妄為,又有幾人遵從?孝道,偽君子之道也,豐州人不學孝道,但孝敬父母、尊重長者,而且竭盡所能維護善良民俗——豐州尊敬德高望重的長者,基層的百戶所基本是百戶,斷事和教諭三個老人說了算,誰做傷風敗俗的壞事,直接就可以判十鞭子,另外還有駐村喇嘛、阿訇經常勸導行善,有這種氛圍,懶漢無賴、孽子刁民無以存身,民風自然淳良,天下有這樣老實巴交的禽獸嗎?


    常書的《駁華夏諸夷考》最為尖銳辛辣,把楊廷麟氣得暴跳如雷,文中譏諷楊廷麟好戰而不能戰、談兵而不知兵,卻守著華夷之辯的陳詞濫調不放,一千多年前的昭君公主尚且知道調解漢匈矛盾,化幹戈為玉帛,而你飽讀聖賢書卻有意製造隔閡、激化仇怨,仁義道德又何在?你隻談滿人肆意擄掠、嗜殺成性,卻不記得明國也曾屠殺、擄掠滿人,尤其是成化年間三次征討,建州三衛幾乎被滅族;你口稱滿人為夷種,恨不得盡殺之而後快,卻不知道滿人既是夷種也是漢種,遼東軍戶不堪忍受苛政被迫逃亡而融入滿洲,滿人因此得以從覆滅的邊緣走向強大,今日之禍乃朝廷咎由自取。明清之間仇恨交集,兩者相爭蒼生受難,止兵息戰恢複民生才是正道,你無力平息戰亂,卻自以為是,挑撥華夷之爭欲看天下人血流成河而後快乎?


    豐州官員的反擊激怒了關內士人,實學社在豐州書院內連續召開大會,士人們慷慨激昂批判豐州的錯誤觀點,再印報帖來不及了,他們日夜奮筆疾書,把豐州書院、政務學堂以及歸化的主要路口貼滿手書的揭帖,幾個年輕的士人索性跑到歸化廣場上發表講演,老百姓還誇獎士人們真有學問,講的話大家都聽不懂。


    對方來勢太猛,豐州官員有些招架不住——讀過書會寫文章的人太少啦,打筆墨戰哪裏是靠文章混飯吃的關內士人的對手。豐州商會卻突然亢奮起來,李富貴那本《北行錄》太給力,經商賺錢光榮,不但能為國立功,還能當聖人,商人們腰杆挺得更直了,能力越大責任越大,為國出力的時候到了,以進士出身的周愕、楊庭芳為首,孫庭耀、沈守廉這幫監生積極跟進,《自由報》連出三期為豐州大唱讚歌,而且向大法司舉報《實學報》挑撥族群矛盾,不屬於言論保護範圍,應該立即令其停刊反省。


    王昉很早就意識到公民黨應該出手了,但左顧右盼也找不到能寫文章的人,《公民報》那幾個文案寫點通俗小說和種田、養豬經驗還行,寫正經文章肯定丟人現眼,公民黨缺人才呀!幸好手上還有個高賀,讓這家夥寫文章。高賀正在太原,接到黨中央的指示立即行動起來,不愧是被革了功名的舉人,思路敏捷筆頭也快,三四天功夫就炮製出幾十篇文章,《駁依法治國論》、《駁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論》、《駁華夷之辯論》、《駁明皇正統論》、《駁忠孝節義論》……,總之,對方主張的一律反對。王昉拿到文稿喜出望外,《公民報》終於有彈藥了,立刻下令刊印,同時還很缺德地派人給各個印刷作坊打招唿,不許接實學社的活。


    這場論戰沒完沒了,豐州官員要忙於春耕,主動退出戰鬥,實學社與自由黨、公民黨繼續接著幹架,歸化街頭報帖、揭帖滿天飛,雙方開始還能裝斯文人,到後來吵紅了眼,索性罵起粗話動手動腳。豐州書院、政務學堂也不安靜了,學子們分成兩派爭吵不休,期間還發生了幾次鬥毆——兩所學堂搬遷到昭君墓附近後規模有所擴大,學子並不都是來自豐州及邊外各部落,將近一半是山西學子,有些是山陝聯防局的後備人才,有些是自願投到劉宗周、孫奇逢門下,還有些是聽說朝廷可能在鄉試中對歸化放水,提前科舉移民到豐州,這些人還是比較傾向關內士人的。


    鬧得太不像話了,在警告幾次無效後,鄂爾泰不得不約談各派的頭麵人物,不過有人還不老實,王昉和楊廷麟一見麵又互相指著鼻子吵起來。


    “你好無恥,身為大明子民竟然汙蔑太祖、成祖皇帝,還敢說我朝得國不正,難道蒙元才算正統嗎?若是在關內,必將你送官府淩遲處死。”楊廷麟恨不得一口吃了王昉。


    “呸,蒙元是被我們打疲了自己退出關的,關他朱重八什麽事,瞧瞧他和朱老四爺倆幹的惡心事,你們還好意思吹大明得國最正,人家蒙元也比你們明國體麵。”北方白蓮教出身的王昉也嘴硬。


    “都住口,兩三百年前恩怨我管不著,我隻要豐州穩定,絕對不能出任何動亂的苗頭,”鄂爾泰拍案喝止了張牙舞爪的楊廷麟、王昉,扭過頭對劉之綸、孫奇逢嚴肅地說道,“元誠,啟泰,你們在豐州呆的年頭久了,應該明白動亂對豐州意味著什麽。”


    “我明白,豐州付不起動亂的代價,人呆久了,看到這裏的山、這裏的水、這裏的人就親切,這次是有點失控了,”劉之綸點點頭,又抬起手指著周愕、王昉怒斥道,“就是這兩個不肖之徒把本官氣昏了。”


    李富貴笑嗬嗬地對劉之綸說道:“元誠兄勿怒,人各有不同,意見相左不足為奇,我看這樣吧,實學社照舊辦,《實學報》、《共和報》也照舊出,主張不同可以討論,也可以寫文章辯論,但你們不能把我們甩開單幹,遇到事大家一起先商量。”


    劉之綸、劉宗周和孫奇逢小聲說了幾句,劉宗周點頭說道:“可以,實學社今後每月召集一次會議,你們也一起參加,有什麽事先通告商議。”


    大家商量了一會兒都表示同意,鄂爾泰又站起來要立幾條規矩。


    “我說過有四條不能碰,第一《歸化誓約》,第二同族異俗,第三喇嘛教的尊威,第四《大統領繼位章程》,現在再加一條——華夷之辯不能碰,以後凡刊發報帖一律事先審核,”鄂爾泰把跳起來又要爭辯的楊廷麟按迴原座,大聲向眾人說道,“我是大斷事,這件事我說了算,不過我講公平,讓宣教司審肯定有人不服氣,那就請你們四家報帖派出代表一起審,爭議不下的交大法司裁斷。”


    大家無話可說隻好認賬,從此以後,實學社的每月例會成了各方爭論學問的戰場,《公民報》、《自由報》、《實學報》和《共和報》也筆墨大戰不斷,在爭論過程中,實學兩派實際上已經形成,盡管讀書人好麵子遲遲不肯承認,但老百姓把他們稱為保皇派和共和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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