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南衡看了一眼妻子,又掃了一眼旁邊滿麵緊張的俞菱心,緩緩舒了一口氣,重新望向低頭跪著的荀澈:「我問你,當初言夫子給你的表字‘慎之’是什麽意思?」


    「夫子要我凡事三思慎行,不可——」頓一頓,荀澈還是答了,「不可恃才放曠,不可輕敵狂傲。」


    「荀長史你還記得啊?」荀南衡再次冷哼了一聲,連中書長史的官職都叫出來,「荀灩的案子之後,連長春宮和吳王魏王都學會了蟄伏、隱忍、謀定而後動,你現在倒是仕途姻緣兩得意,輕狂的要上天了是不是?樓相讚過你一句多智,你便真以為自己算無遺策嗎!」


    說著隨手從袖子裏抽出一紙供狀,直接扔在荀澈的臉上:「先前關於秦王殿下和政事上的種種冒險就不提了,隻說眼前之事。慈德堂失火,光拿一個丫頭頂罪,眼前看著似乎說的過去,將來真到要緊的時候叫人家拿出來咬一個莫須有的不孝嫌疑,你就百口莫辯!」


    「後頭的首尾,兒子會再料理的。」荀澈雖生了幾分慚意,但心中還是有些不服,低聲應了這一句之後咬了咬牙,又抬頭直視父親,「可是,兒子也想請問您,若是這樣的事情出在您和母親身上,您又會怎麽料理?」


    「你爹當著老太太的麵,打斷了薑家舅爺們的腿。」荀南衡開口之前,明華月先接了話,平平地看了一眼兒子,「當年我們成婚前,老太太的親姐姐曾經想要將她女兒嫁給你爹。哪怕我們定了親,還想將那位薑姑娘給你爹做貴妾,也出過差不多的手段。隻不過沒膽子在我身上動手腳,是想給你爹下藥,同時也在外頭說些閑話,說我們明家的姑娘粗野、不孝、教養不好等等。」


    荀澈不由和俞菱心互相看了一眼,這事他們倆居然都沒有聽說過,登時就有些怔住了。


    明華月唇角微微一勾,滿是諷刺:「所以你爹就將薑家舅爺們的腿全都打斷了。所有薑家在京城子弟的考績那一年全是下下,一律打迴原籍。你爹最後在趕走那位薑姑娘之前放下了話,隻要薑家人再敢往長房動塞人的念頭,就叫薑氏一族的仕途徹底斷絕,終身休想入京。不過這些事情,是在我們大婚之後的三個月裏慢慢安排的。」


    稍想了想,又望向荀南衡:「好像隻有那個二舅爺是當天打斷的是不是?剩下的三個是什麽時候打的?」


    「認親那天打了他們家老大和老四。」荀南衡隨口道,「薑老三的腿是自己摔的,不是我打的。」


    明華月點點頭:「對,老三還沒打就自己瘸了,所以你是把他哪隻手拉脫臼了來著?」


    「兩隻。」提起往事,荀南衡又歎了一口氣,看著荀澈越發鄙夷,「臭小子,你護著你媳婦也要用腦子,等大婚的典禮完了,怎麽折騰不行?現在這個時候放一把火,就算你能把人證物證口供都收拾個利落、保住你自己不叫人參奏,你還能保證沒有人議論你媳婦?女人家的名聲多要緊,你不知道嗎!」


    荀澈這次不敢繼續直視父親了,略有些尷尬地轉開目光:「這個……怎麽沒聽二位提過?」


    「這有什麽好說的?」明華月嗤道,「這難道很光榮嗎?反正經過那一次收拾,薑家其他人就徹底消停了,老太太也收斂了好些。再說當初你爹把薑家人打成那樣,也挨了家法跪了祠堂的。不過好像從祠堂裏出來之後,又把薑家的姑爺們都給打了是吧?」


    聽自家媳婦提往事已經快要到掀老底地的地步,荀南衡也幹咳了兩聲,肅容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先說眼前!」


    「是。」荀澈此時便乖乖低了頭。


    「你當初說要主動參與奪嫡,我並不同意,就是看著你雖有幾分聰明,性子卻太過輕狂。」荀南衡正色道,「但你非要去,在政務上也有你的見地,我也沒有一定攔著。可你既然想要成人所不成,就要忍人所不能忍。如今老太太這一點不入流的手段,你就能冒失到這個地步?那將來若是你媳婦年節進宮,叫長春宮甚至昭陽殿責難了呢?你也一刻都等不得忍不得,當天就得放火造反嗎?要真是那樣,你還是別成婚了,省得你作死的時候連人家慧君一起連累了!」


    「行了,別說這話。」明華月眼見荀南衡說到後半段又怒起來,連忙上前勸道,「他應該是知道錯了的,這次是他莽撞了,不過順帶著也讓瀅兒不必選秀,勉強算錯有錯著罷。」


    「他還能知道錯?」荀南衡冷笑道,「隻怕到現在,他心裏惦記的還是怎麽趕忙忙地處置了慈德堂那邊。我這樣的糊塗老子,說的都是些迂腐屁話罷了!」


    「爹!」荀澈咬牙叫了一聲,隨即抬手「啪啪」兩下,重重打了自己兩個耳光,低頭道,「是我混賬糊塗,浮躁輕狂,行動莽撞,兒子真的知錯了。您不要生氣了。」


    「你呀。」明華月也忍不住迴手去戳了一下荀澈的額頭,「真是跟你爹當年一模一樣。」


    「夫人,你這是……」荀南衡原本陰沉的臉色登時多了三分無奈,「這怎麽就一樣了?」


    「怎麽不一樣?」明華月撇嘴道,「你當初跟老太太作對,還不是讓你爹也打了好幾迴。」


    荀南衡臉上越發掛不住了:「夫人!這個時候要提那些嗎?再說我也沒有那麽衝動,都是算計好了才做的!」


    明華月嗤笑道:「你也就是算計到外頭人看不出來,在你爹跟前還不是一樣挨揍?當初你罰跪的時候我還偷偷……」


    「咳咳!」這次荀南衡真的無奈了,「夫人,好了我不跟這臭小子計較了,我們走吧。」


    「去哪裏?」明華月一怔。


    荀南衡歎了一口氣:「給這混賬收拾殘局去。火既然已經放了也無可挽迴,案卷的事情叫他自己料理周全就是。老太太也別留在府裏了,直接送到京北有溫泉的莊子上去養著。順便叫二弟一家子過去伺候,他左右也沒有差事,等七月份有外放的缺出來,我給他謀個柳州的外放。到時候老太太要是養好了就跟著去,沒養好就接著在莊子上養,有山有水的也好靜靜。」


    言罷,又瞪了一眼荀澈:「這樣可算給了你公道?」


    「父親,」荀澈心裏越發過不去,咬了咬牙,還是說了出來,「兒子從來沒有懷疑您的公道。我知道,老太太畢竟是您的親娘,若真有什麽,我寧可自己做這個罪人,不想讓您為難。」


    這話說出來,玉竹堂裏便靜了一瞬,荀南衡沉了沉,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荀澈的頭頂。因他一直跪著,這高度便與五六歲的幼童仿佛,而荀南衡的這個動作也像是重新拿他當小孩子一樣:「混小子,你好好的,才是真孝順。」說完便轉了身,伸手牽了明華月,大步往外走去。


    明華月有些猝不及防,但也隻好匆匆給了俞菱心一個眼色,便隨著自己夫君走了。


    眼看文安侯夫婦出了門,忍了許久的俞菱心趕緊上前去扶荀澈:「慎之,你還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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