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灩的馬車裏放了炭爐和手爐,湯婆子,每樣裏頭都有香料,那些香料味道雖然聞著似乎不濃,但會讓人心煩氣躁,一定要喝水的。車裏所備的茶水是小郗太醫親手調製的,喝下之後的頭一個時辰全身僵硬,氣息微弱,看著就跟死了一樣。」荀澈的聲音十分冰冷,緩緩解釋著,「當時二夫人沒能上車去看,小郗太醫去檢查,他說斷氣,就是斷氣。二夫人哭一哭,連人帶車就送進大理寺了。到那個時候,所有的香料都已經燃燒完了,該散的也散盡了,茶水也由小郗處理了。」


    「那……那驗屍的部分……」俞菱心驚駭至極,也不由起身上前兩步。


    「我還不至於狠到那個地步。」荀澈沒有迴頭,但也苦笑了一聲,「荀灩被送進大理寺的時候應該頭腦還是有知覺的,不過那茶水裏的藥性後勁,如果半個時辰內沒有解藥,兩個時辰後便必死無疑。所以到了當晚驗屍之前,她應當已經徹底氣絕了。」


    「那刑部和大理寺,會不會懷疑她中毒有什麽異常?」俞菱心稍稍安定一點,但也仍有疑慮。


    荀澈轉過身來,正麵俞菱心,平靜的目光裏帶了幾分疲憊,亦有幾分決絕:「那藥性十分特異,非常少見,看上去會是慢性的症狀,隻是刑部和大理寺也確定不了。既然無法確定,就會說一句‘疑似’,而這句疑似對我來說就夠了。畢竟我追索的不是朱家如何害死荀灩,而是過於他們如何勾結。」


    頓一頓,他又道:「退一萬步,他們便是能確定荀灩是在車中中毒,還可以說荀灩在朱家不堪受辱,自盡車中,我還是要追索朱家。最最嚴重的,即便他們能證明是我荀某人毒死荀灩,我依舊可以拉朱家下水,因為他們必須在公堂上,交代過去兩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麽。」


    「慎之。」在這一刻,俞菱心仿佛又看到了前世病榻上的荀澈,為了家族仇恨,為了秦王帝業的殫精竭慮,死而後已。


    她莫名地就滿心酸楚,主動伸手去抱他。


    荀澈順勢將她擁進懷裏,埋頭在她肩上:「沒什麽,隻要你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仍然願意與我在一起,這一切就都不算什麽。」


    「傻瓜。」


    正月十三,吉。


    宜開光,開市,出行,忽悠老實人,糊弄故交,給自己的黑心外甥保媒等。


    俞家上下忙忙碌碌,預備之間很是有幾分微妙的緊張。


    因著在京城的親眷不多,大老爺俞伯晟交遊也不廣,俞家這些年來的年節飲宴之類的事情其實都不算如何繁雜。尤其是今年,連往年裏常常往來、親密非常的蘇家舅老爺舅太太也不過就是過來象征性地坐了坐送了禮,連飯也沒留,俞家的這個新年就過的更簡單了。


    直到正月十二,晉國公府忽然遞了帖子進來,大老爺俞伯晟的棋友故交,晉國公世子明雲冀說要轉日上門拜訪,這也算是俞家難得的貴客了。


    雖然查點年禮的時候,老太太和蘇氏都感覺出好像今年收到的禮物比往年稍重幾分,但也不曾太過出格,而真正上門走動的親朋故交也沒有比往年多幾位,不過就是還禮之時臨時加了些也就是了。


    所以晉國公世子的這番上門,就可以算是俞家新年裏最貴重的一位客人,俞老太太親自過問了迎客之事,百般叮囑。俞伯晟還特地又將以前收藏的古棋譜又拿出來翻看了整整一晚,以為預備。


    而這當中最微妙的氣氛,莫過於東籬居的隱約興奮,以及俞伯晟書房處的莫名緊張。


    說到底,俞伯晟與明雲冀之間的朋友交情,大約就是每年禮尚往來個一兩迴而已,上次手談見麵可能已經是三年前,而明雲冀親自登門拜訪俞府的最近一次,可能還是當年老尚書過世之後轉年,過來看望過一次當時生病的俞老太太,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


    所以這次上門,雖然帖子之後也附上了年禮禮單,言辭上也客氣地提到什麽舊日交情,但俞家上下誰不明白呢,晉國公世子明雲冀次此番拜訪,真正的身份應該還是作為文安侯世子荀澈的親舅舅。


    俞老太太的仔細預備裏滿是歡歡喜喜地等著未來親家親戚,而俞伯晟這邊可就愁眉緊鎖了。


    一時拿出舊棋譜來翻一翻,一時又遙遙看著女兒的蓮意居方向長籲短歎,蘇氏以及其他姨娘侍妾不論是過來送湯送水還是問什麽話,通通都被俞伯晟煩躁地打發出門。


    而一夜輾轉反側的難以安眠之後,俞伯晟在正月十三這日迎接明雲冀時,臉上就難免帶出了兩三分強打精神的勉強。


    明雲冀的相貌十分俊秀,雖然是將門之子,身上武藝也好,但容貌作風卻還是偏於儒雅,隻是行事十分爽朗灑脫,與明華月完全是一個做派。


    因而到東籬居給老太太問安之後,又隨著俞伯晟到書房坐下吃茶,客套敘舊的話不過一二句,明雲冀便瞧著俞伯晟眼下的隱約烏青笑道:「看來愚兄這次造訪實在冒昧,倒讓賢弟不安了。」


    俞伯晟雖然知道明雲冀是這樣爽快瀟灑的性子,但也不由有些微微尷尬:「讓世兄見笑了,小弟近日身體有些疲憊,睡眠略差了些而已,並非是因著世兄此來。說起來上次對弈已是三年前了,小弟還一直想著再與世兄請教的。」


    明雲冀笑得爽朗:「賢弟不必再客套了。你這不得安眠,若不是因為愚兄,便是因為愚兄那位不爭氣的外甥罷?」


    俞伯晟倒是沒有料到的明雲冀居然這樣快便直擊重點,隻得幹笑兩聲。


    「荀家、明家與貴府上,說起來也都不是一日兩日的交情來往,」明雲冀又道,「愚兄也不多繞圈子了。聽聞您膝下的長女,如今芳齡十四,有才有德,賢惠端淑,舍妹便有意求為長媳。不知府上的意思如何?可還看得上荀家的家風、我那外甥的人品?」


    俞伯晟本是有含糊的推辭之意的,然而明雲冀這幾句話連得好緊,俞伯晟原先預備好的話便不得不收了一收,斟酌著道:「文安侯府世代簪纓,家風高華,小弟自然是仰慕的。」


    「那我那外甥荀澈呢?」明雲冀竟是不等俞伯晟繼續客套,便又追了一句,「他雖然不曾下場科考,但也是在文淵書院讀過三年的。賢弟對言大儒看人的眼光,還是認可的罷?」


    文淵書院對於大盛的學子而言不啻於士林中的聖地,執掌書院的言氏一族世代收徒教書,學生挑選極其嚴格,人數極少,且學生也未必個個都會入仕。留在書院教書、或者專心研習史書學問、著書立傳的學者也不少。


    但文淵書院的弟子一旦入仕,往往便是登堂拜相、入閣輔政之才。譬如襄帝朝的首輔英國公樓珩,靖帝朝的次輔聶崢等名臣便都是文淵書院的弟子。而言氏一族本身則是終身不入仕的,隻是培養出了無數名臣大儒,因而言氏一族也被稱為「在野的閣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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