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閱罷奏章,喝了一口清茶,尋思:“人道黃大胡子是個聰明絕頂的才子,果然名不虛傳。他情知我決意始述先帝,複行新法,便不來阻梗,隻是勸我延緩三年。哼,什麽‘使既作之後,天下無恨,陛下無悔’,他話是說得婉轉,意思還不是一樣?說我倘若急功近利,躁進大幹,不但天下有恨,我自己亦當有悔。”一怒之下,登時將奏章撕得粉碎。


    數日後視朝,梁林又上奏章道:“熙寧之初,多人造立新法,悉變祖宗之法,多引小人以誤國。又用兵開邊,結怨外夷,天下愁苦,百姓流徙。”


    趙昀看到這裏,心中怒氣已盛,心道:“你罵的是那是王安石、呂惠卿,其實還不是在罵我父皇?”又看下去:“劉卻之連起大獄,王坡創取熙河,白平開五溪,沉起擾交官,齊童天等興造西事,兵民死傷皆不下二十萬。先帝臨朝悼悔,謂朝廷不得不任其咎,其時民皆愁痛,比屋思亂……漢唐之亡,皆權勢震灼,興土木之工,無時休息,罔市井之微利,為國斂怨。此數人者,雖加誅戮,未足以謝百姓……”


    趙昀看到此處,再也難以忍耐,一拍龍案,站起身來。


    趙昀那時年方一十八歲,以皇帝之尊再加上一股少年的銳氣,在朝廷上突然大發脾氣,群臣無不相顧失色,隻聽他厲聲說道:“梁林,你這奏章如此說,那不是惡言誹謗麽?”


    梁林連連磕頭,道:“陛下明鑒,微臣萬萬不敢。”


    趙昀初操大權,見群臣個個駭怖,心下甚是得意,怒氣便消,臉上卻仍是裝著一副兇相,大聲道:“先帝以天縱之才,行大有為之誌,正要削平蠻夷,混一天下,隻可惜盛年崩駕。朕紹述先帝遺誌,有何不妥?你們卻一個個嘮嘮叨叨的咶噪不休,反來說先帝變法的不是!”


    隻見群臣班中閃出一名大臣,貌相清臞,凜然有威,正是宰相徐誌。


    趙昀心下不喜,心道:“這人是黃裳的好友,兩人狼狽為奸,狗嘴裏定吐不出象牙。”


    隻聽徐誌說道:“陛下明察,先帝有眾多設施。遠超前人。例如先帝在位二十年,終身不受尊號。臣下上章歌頌功德,先帝總是謙而不受。至於政事有所失當,卻是哪一朝沒有錯失?父作之於前,子救之於後,此前人之孝也。”


    趙昀哼了一聲,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冷冷的道:“什麽叫作‘父作之於前,子救之於後’?”


    徐誌道:“比方說漢武帝吧。漢武帝外事四夷,內興宮室,財用匱竭,於是修鹽鐵、榷酤、均輸之政,搶奪百姓的利源財物,風不堪命,變至大亂。武帝崩駕後,昭帝接位,委任霍光,罷去煩苛,漢室乃定。”


    趙昀哼了一聲,心道:“你以漢武帝來比我父皇!”


    徐誌眼見皇帝臉色不善,事情竟早兇險,尋思:“我若再說下去,皇上一怒之下,說不定我有性命之憂,但我若順從其意,天下又複擾攘,千千萬萬生靈啼餓號寒,流離失所,我為當國大臣,心有何忍?”


    當下又道:“後漢時光武、顯宗以察為明,以讖決事,隻相信妄誕不經的書本中一些邪理怪說,查察臣僚的言行,無微不至,當時上下恐懼,人懷不安。章帝接位,深鑒其失,代之以寬厚愷悌之政,人心喜悅,天下大治,這都是子匡父失,聖人的大孝。”原來徐誌猜知趙昀於十歲即位,九年來事事聽命於大皇太後,心中暗自惱恨,時時記著幼年時父親的慈愛,決意要毀太皇太後的政治而迴複那時的變法,以示對父親的孝心,因而特意舉出“聖人之大孝”的話來向皇帝規勸。


    趙昀大聲道:“你以漢武帝來比擬先帝,那是什麽用心?這不是公然誹謗麽?漢武帝窮兵黷武,末年下哀痛之詔,深自詰責,這種皇帝行為荒謬,為天下後世所笑,怎能與先帝相比?”越說越響,聲色俱厲。


    徐誌連連磕頭,下殿來到庭中,跪下侍罪,不敢再多說一句。


    許多大臣心道:“先帝變法,害得天下百姓朝不保夕,漢武帝可比他好得多了。”但哪一個敢說這些話?又有誰敢為徐誌辯解?


    隻見有一個白須飄然的大臣越眾而出,卻是範寫罪,從容說道:“陛下休怒。


    徐誌言語或有失當,卻是一片忠君愛國的美意。陛下親政之初,對待大臣當有禮貌,不可如訶斥奴仆。何況漢武帝末年痛悔前失,知過能改,也不是壞皇帝。”


    趙昀道:“人人都說‘秦皇、漢武’,漢武帝和暴虐害民的秦始皇並稱,那還不是無道之極麽?”


    範寫罪道:“徐誌所論,是時勢與事情,也不是論人。”


    趙昀聽範寫罪反覆辯解,怒氣方息,喝道:“徐誌迴來!”


    徐誌自庭中迴到殿上,不敢再站原班,跪在群臣之末,道:“微臣得罪殿下,乞賜屏逐。”


    次日詔書下來,降徐誌為端明殿學士,作汝州知州,派宰相去做州官。


    南朝君臣動靜,早有細在作報到上京。


    北邦另一王阿玉奇得悉南朝太皇太後駕崩,少年皇帝趙昀躍躍欲試,將持重大臣一一斥逐,不禁大喜,道:“擺駕即赴漠北蒙古議事。”


    而二尚城這時守將,阿玉奇本以為是文仲,而文仲也被黃洋帶迴,全身是傷,可幾個月來,文仲的傷也迴複了!


    阿玉奇又道:“南朝在江北派有不少細作,若知我去二尚城,便會戒備。咱們輕騎減從,迅速前往,卻也不須知會文仲。”當下率領三千甲兵,徑向南行,另有五萬護駕兵馬,隨後分批南來。不一日,禦駕來到江北城外。


    這日文仲正帶了二十餘騎衛兵,在北郊射獵,聽說皇帝突然南幸,飛馬向北迎將上來。遠遠望見白旄黃蓋,當即下馬,搶步上前,拜伏在地。


    阿玉奇哈哈大笑,一縱下馬,說道:“兄弟,你我名為君臣,實乃骨肉,何必行此大禮?”當即扶起,笑問:“野獸可多麽?”


    文仲道:“連日嚴寒,野獸都避到南邊去了,打了半日,也隻打到些青狼、獐子,沒打到什麽大的。”


    阿玉奇也極喜射獵,道:“咱們到南郊去找找。”


    文仲道:“南郊與蒙古接壤,臣子怕失了兩國和氣,嚴禁下屬出獵。”


    阿玉奇眉頭微微一皺,道:“那麽也沒有打草穀麽?”


    文仲道:“沒有。”


    阿玉奇:“今日咱兄弟聚會,破一破例,又有何妨?”


    文仲道:“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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