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濟尋思:“難道是這四位師兄?想來他們必是寺中大有來頭之人遣來,懲罰無根擅自作威作福,責打犯戒的僧人。”便道:“我不怪罪師兄,早便原諒了你。”


    無根這一下喜從天降,便在畦中磕頭,額頭上沾滿了糞水,竟也是全無知覺。


    平濟道:“師兄快請起,千萬莫行此大禮。”


    無根站起來,恭恭敬敬的將平濟請到飯堂之中,親自斟茶盛飯的服侍。平濟推辭不得,眼見若是不允他服侍,無根便遭逢大禍的模樣,也隻索性由他。


    無根低聲道:“師兄要不要喝酒?要不要吃狗肉?我去給師兄弄來。”


    平濟驚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這如何使得?”


    無根眨一眨眼,道:“一切罪孽,由小僧獨自承當便是。我這便去設法弄來,供師兄享用。”


    平濟搖手道:“不可,不可!這犯戒之事,師兄再也休提起。”


    無根道:“師兄若嫌在寺中取樂不夠痛快,不妨出寺下山,戒律院中若是問將起來,小僧便說是派師兄出去操辦物料,一力遮掩,決無後患。”


    平濟聽他越說越不成話,搖頭道:“小僧誠心懺悔以往過誤,一應戒律,再也不敢違犯,師兄此言,不可再提。”


    無根道:“是。”心想:“你這酒肉和尚,忽然假惺惺起來。”但平濟既如此說,自也不敢多言,當下服侍他用過素餐,請他到自己的禪房宿息。如此一連數日,無根都是殷勤相待,恭敬得無以複加。過了三日,這一天午間,平濟食罷午飯,無根泡了一壺龍井清茶,雙手捧了,說道:“師兄,請用茶。”


    平濟道:“師兄,小僧是待罪之身,你再如此客氣,教小僧如何克當?”站起身來,雙手去接茶壺,忽聽得鍾聲當當大響,連續不斷,卻是召集全寺僧眾的訊號。除了每年佛誕、達摩祖師誕辰等幾日之外,寺中向來極少召集全體僧眾,平濟道:“方丈鳴鍾集眾,咱們都到大雄寶殿去吧!”


    平濟道:“正是。”當下隨同菜園中的十來名僧人,匆匆趕到大雄寶殿,隻見殿上已集了二百餘人,其餘僧眾,不斷的進來。片刻之間,全寺五百餘僧人,都已集在殿中,各分行輩排列,人數雖多,卻是靜悄悄地鴉雀無聲。


    平濟排在“平”字輩列中,偶爾抬頭一看,隻見各長輩高僧臉上神色都是十分嚴重,平濟心下惴惴:“莫非我所犯戒律太大,是以方丈大集寺眾,要重重的懲罰,瞧這聲勢簡直是要破門將我逐出寺外的模樣,那便如何是好?”正危懼間,隻聽鍾聲三響,諸僧高宣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方丈與海字輩的三位高僧,陪著七位僧人,從後殿緩步而出。殿上僧眾一齊躬身行禮。難海與那七僧分賓主坐下。眾僧抬起頭來,見那七僧年紀都已不輕,服色與本寺不同,乃是別處寺院來的客僧。坐在首位的一僧約有七十來歲年紀,身形矮小,雙目卻是炯炯有神,顧盼之際,極具威嚴。


    難海朗聲向本寺僧眾說道:“這位乃是五台山清涼寺方丈光明上人,大家參見了。”


    眾僧一聽,心中都是“啊”的一聲,要知光明上人在武林中威名極盛,與難海大師並稱“降龍”、“伏虎”兩羅漢,以武功而論,據說光明上人還在難海方丈之上。隻是清涼寺規模較小,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遠遠不及少林,說到聲望,卻是不如難海了。眾僧均想:“聽說光明上人自視極高,認為僧人而過問武林中俗務,乃是落了下乘,向來不大願與少林寺打交道,今日親來,不知是為了什麽大事。”當下各人又都躬身向神光上人行禮,難海伸手向著其餘六僧說道:“這六位有的是清涼寺高僧,有的是光明上人的知交,都是佛門的有道大德。今日七位同時降臨,實是本寺的光寵,故此召集大家出來見見,甚盼神光上人開壇說法,宏揚佛義,合寺僧眾,同受教益。”


    光明上人道:“不敢當!”


    他身形矮小,不料說話聲音卻是奇響無比,真如獅子吼一般,眾僧不由得都是一驚。但他話聲宏大,既不是放大了嗓門叫喊,亦非運使內力,故意懾人心魄,乃是自自然然,天生的說話高亢,實是異稟。他接著說道:“少林莊嚴寶刹,小僧心儀已久,六十年前便來投拜求戒,卻被拒之於山門之外。六十年後重來,垣瓦依舊,人事已非,可歎啊可歎。”眾僧聽了,心中都是一震,聽他說話,顯然頗有懷恨的敵意,難道竟是前來尋仇生事不成?難海為人頗有涵養,平平和和的道:“原來師兄昔年曾來少林寺出家。天下寺院都是一家,師兄今日主持清涼,凡我佛門子弟,無不祟仰。當年少林寺未敢接納,得罪了師兄,小僧恭謹謝過。但師兄因此另創天地,宏法普渡,有大功業於佛門,未始不是冥冥中的一場因緣呢。”說著雙手合什,深深行了一禮。


    難海上人起身行禮,說道:“小僧當年所以來到寶刹求戒,固然是仰慕少林寺數百年執武林牛耳,武學淵源,更要緊的是,天下傳言少林寺戒律精嚴,處事平正。”他說到這裏,突然雙目一翻,精光四射,仰頭瞧著大雄寶殿上佛祖的金像,冷冷的繼續說道:“豈知世上盡有名不副實之事。早知如此。小僧當年也不會有少林之行了。”


    此言一出,少林寺五百餘僧眾臉上一齊變色,隻是眾僧戒律素嚴,雖然人人憤怒,竟無半點聲息。


    難海方丈道:“善哉!善哉!師兄何出此言?敝寺上下,若有行事乖謬之處,還請師兄明言,有罪當罰,有過須改。師兄一句話抹煞少林寺數百年清譽,未免太過。”


    難海上人道:“請問師兄,佛門寺院,可是官府、盜寨?”


    難海道:“小僧不解師兄言中含意,還請賜示。”


    光明道:“官府拿人監禁,盜寨則擄人勒贖,事屬尋常,可是少林寺一非官府二非盜寨,何以擅自扣押外人,不許別人離去?請問師兄,少林寺幹下這等強兇霸道的行徑,還能稱得‘佛門善地’四字麽?”


    難海向坐在光明下首的第四個僧人瞥了一眼,心道:“此僧深目卷發,皮色黝黑,我早便疑心他不是中土僧人,原來他果然是來自天竺的和尚。此人當然是為索取一禪而來,隻不知他如何竟會勾上了清涼寺的光明?”心念一轉之際,說道:“師兄,小僧有一事不明,敬請師兄指教。若是有外人來到五台山清涼寺,偷閱了貴寺的‘伏虎拳拳譜’,‘五十一招伏魔劍’的劍經,以及‘心意氣混元功’和‘普闌杖法’的秘奧,師兄如何處置?”


    光明哈哈一笑,向那黝黑僧人說道:“難海大師不打自招,承認一禪師兄是在少林寺中了。”原來那黝黑僧人正便是一禪的西域師兄平定川,那日他騎蛇東來,接引一禪,遇到了阿賓和詰難,一鬥铩羽,垂頭喪氣的迴去西域,途中遇到一個中原老僧,手持精鋼禪杖,不住向他打量。平定川正是滿腔氣憤,他會說華語,便喝令老僧讓道,言詞之中,極是無禮。那老僧也是個性如烈火之人,反唇相譏,三言兩語,便即鬥了起來。這一鬥之下,竟是鬥了一個時辰,兀自不分高下,兩人內功各有所長,兵刃上也是互相克製,誰也勝不了誰。


    又鬥良久,天已昏黑,那老僧喝令罷鬥,說道:“兀那番僧,你武功甚高,隻可惜脾氣太也暴躁,忒少涵養。”


    平定川道:“你我半斤七兩,大哥別說二哥。”他的華語學得不甚到家,本想說“半斤八兩”,卻說成了“半斤七兩”。那老僧甚奇,問道:“什麽叫做‘半斤七兩’?”


    平定川臉上一紅。道:“啊,我說錯了,是半斤九兩。”那老僧哈哈大笑,道:“我教你吧,是半斤八兩。這樣普通的話也說不上,咱們的中原話你還得好好學幾年再說不遲。”


    平定川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那老僧笑道:“嘿嘿,書袋你倒會掉,卻不知半斤乃是八兩。”原來平定川、一禪等人是在一禪出始天竺時,結識的朋友,一意到中土求取天竺的軼經,將中華的各種經典讀得甚熟,所知的華語,都是來自書本之上,對於“半斤八兩”這些俗語,反而一知半解,記不清楚,致有七兩九兩之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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