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休雲之所以敢不顧背後飛刀而采取這行動,是他從對方口氣判斷出對方並沒殺人的決心,扔擲飛刀必須作勢,隻消爭取這作勢的一瞬足夠他移開身形,所以他做了,而且成功了。


    燭光一滅,變成了裏暗外明。


    他迅快地迴身斜對門窗。


    同一時間,桌麵上響起“擦”地一聲,江湖人,一聽便知道是利刃插釘木頭的聲音,接著是人影一晃。


    霍休雲穿出門外,人影正從西邊屋脊消失,以時間與距離而論,對方的身手相當不俗,他沒去追,迴進房裏,伸手輕輕摸去,果然是一柄小刀釘在桌麵上,還穿了張紙,不用說這是飛刃留柬了。


    拔起刀,迴到自己房間,就燈一照,隻見紙條上寫了簡單幾個字:“請駕集東大石橋,立候。”沒署名。


    霍休雲聳肩笑了笑,前半夜“白馬公子”的的鬥,後半夜又來了個無頭的約會,這該叫事不單行,白馬公子為的是關曉瞳,這無頭約會為的又是什麽呢?


    赴約,他作了決定。


    徐家集正東的大石橋是進集的孔道。


    月色依然很白,但已掛到距山巔不到兩竹竿的位置。


    三孔的石拱橋像一頭巨獸僵伏在河上,橋兩端的路樹連接著河岸的林木,除了路段,視線並不怎麽開朗。


    霍休雲行雲流水般來到橋頭,靜蕩蕩不見半個人影,氣氛顯得有些詭橘。他停下身形,靜立著,目光遊掃了現場一遍,憑他銳敏的直覺,人都伏在暗處,而且有不少人,依立腳的位置而言,已然進人了包圍圈的核心。


    不出聲,靜以待變,但身上的每一根神經都像無形的觸須四處伸張,保持了高度的警覺,這種場合是不能光靠眼睛的。


    “到橋這頭來!”一個刺耳的聲音打破了死寂的空氣從另一端傳來,不見人影。


    霍休雲沉穩地舉步上橋,橋麵是大青石板鋪砌的,橋身寬八尺,長約六丈,橋欄夾峙下,像一條長長的甬道。


    穿完甬道,橋頭是一方空地。


    驀地,霍休雲發現橋頭護欄側邊地上仰躺著一個人,一時無法判定是活人還是屍體,心頭不由一緊。


    再前追兩步,定睛望去,頭皮不由發了炸,躺著的不但是個死人,而且是具血肉模糊的殘屍,血汙在月光下變成了黑色。


    他頓時想到了南陽金獅子,太行之鷹蘇飛,太王幫總香主石虎,他們先後死於同一慘絕的手法之下,現在的遇害者又是誰?


    基於前麵三個死者都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眼下陳屍的應該也不是泛泛之輩,到底兇手瘋狂殺人的目的何在?難道這樁無名兇案又要栽到自己頭上?他才這麽想,樹影中已有人現身。


    他轉身麵對現身者。


    現身的是個中年漢子,短打扮,閃爍的目芒像野豹。


    “本座先作自我介紹!”中年漢子先開口,聲音像洪鍾,顯示其中氣之足,道:“太王幫副幫主李昆。”


    “李副幫主!”霍休雲抱抱拳。“幸會!”


    “未必是幸會。”


    “有何指教?”


    “人是不是你殺的?”


    “人?”霍休雲並不驚詫,因為他早已料到定然是這麽迴事:“副幫主指的是這位……”


    “不錯,本幫監察何繼武。”


    “噢!遇害的是貴幫監察?在下隻有兩個字可以迴答,不是!”


    李昆的眸子突然變成了兩粒火星,芒線刺人。


    “無腸公子,你先殺了本幫蘇堂主,石總香主,你矢口否認,‘鐵杖姥姥’容許你三個月之內交出兇手,所以本幫暫時沒對你采取行動,現在你又殺害何監察,而且罪證確鑿,你想狡辯也不成,大丈夫應該敢作敢當。”


    霍休雲心念疾轉,原來那與月白勁裝少女在一道的是叫“鐵杖姥姥”,他們原來是一道的,那豔野的女子被尊為公主,想來她是幫主的千金,一個江湖幫派而用這種稱唿,的確有些不倫不類。


    “罪證確鑿?”


    “不錯。”


    “能列舉麽?”


    “毋庸列舉,你在現場殺人,而這裏便是殺人的現場,難道還不夠明確?”


    “不夠,有誰目睹在下到過此地,又有誰目睹在下在此地殺人?”


    “當然有!”斷然的迴答。


    “誰?”霍休雲有些驚愕。


    “白馬公子莫文俊!”


    “白馬公子莫文俊?哈哈哈哈……”霍休雲失聲大笑,又道:“前半夜他約在下決鬥,後半夜他指在下是兇手,很新鮮,也很幼稚,就憑他一句話,副幫主便相信了?”


    “絕對相信。”


    “哦!其理安在?”


    “事實會答複你!”說完,撮口發出一聲長哨,右手高舉,然後又放下。


    霍休雲猜不透對方在弄什麽玄虛?


    工夫不大,隻見橋的另一端有人影出現,上橋,是兩個人抬著軟兜也似的一樣東西,到了橋中央,放落,然後迅快地退了迴去,軟兜上像是躺了個人。


    霍休雲大感困惑。這到底是怎麽迴事?被抬上橋中央的是誰?


    李昆抬手道:“請上橋去看個仔細?”


    霍休雲脫口道:“那是誰?”


    李昆冷冷地道:“使你無法狡賴的證人。”


    霍休雲想問個明白,但看對方的模樣問了也不會得到答案,反正隻要上橋謎底便可揭曉,口唇動了動,沒出聲,從容轉身舉步向橋上走去。


    漸行漸近,著出是一個人仰麵僵臥在軟兜上一動不動,是重傷者麽?


    先看到的是錦衣,心頭不由一震。


    再朝前走了幾步,“啊!”他栗叫出聲,又是具衣杉碎裂的屍體,而且死者赫然是白馬公子莫文俊,一個時辰之前還是個翩翩佳公子,現在竟變成了一具血屍,兇手是見人就殺的魔王麽?


    他木然呆住,全身發麻。


    橋的兩端人影湧現,夾著火把,兩端被封堵,每一頭少說也有四、五十之眾,火光照映下,可見搭箭張弓。


    霍休雲瞿然驚覺,自己已陷在一座死橋之中,兩端到橋中央各是三丈左右,弓弩最有效的射程,想突圍可不容易,兩麵被弓弩封死,兩麵是湍急的河水,偏偏他不諳水性,可以說四麵都是絕路。


    火把夾在箭手之間,排列得參差有致,而且是縱深的配置,至少三層,這樣,發出的箭矢便可連續不斷。


    緊接著,火光幻化,蔚成了無數火球,搭在弓上的箭已經點著,火箭,著身即燃,殺傷力增加了一倍。


    霍休雲功力對高,再沉穩也不由著了急,他即使能飛也難逃火箭之危,箭矢是不受空間限製的,何況他並沒長翅膀,想飛也飛不了。


    “霍休雲,殺人者死,今晚是你的末日,你將為你所為付出代價。”火球叢中傳來副幫主李昆的震耳聲音。


    “在下並非兇手!”霍休雲抗聲迴答。


    “懦夫!”


    霍休雲知道爭辯無益,急想脫身之道,第一次,他頭上冒出了汗珠。想來想去,根本無路可走,如果是投水,不淹死便被生擒,後果不說,名頭是毀定了。


    “放!”副幫主李昆發出了命令。


    耀眼的火星曳著芒尾以漫天之勢罩向橋中央。


    火能燒身,利簇能透體,是死亡的風暴。


    沒有考慮,沒有選擇,甚至連意念也告窒息,霍休雲本能地彈起身形,拔升兩丈高下,火箭在腳下交叉。


    勢盡必然會下落,人不能停在空中。


    第二批火箭又到。


    看樣子今夜絕無悻理。


    霍休雲暗道一聲:“完了!”但求生是人的本能,除非絕對的絕望,不會輕易接受死亡,霍休雲勢盡不墜,奮力迴旋。


    足踏橋欄,身地再次升空,火箭揚高,罩身而到,避無可避,小腿一陣劇痛,真氣立泄,由於迴旋的角度變異,人已脫離橋麵到了河流上空,垂直朝水麵墜去,箭是穿皮肉而過,但衣褲已經著火,他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


    瞬間,也可以說是幾分之一瞬,他看到一條扁舟順流疾駛而下,正在腳邊,意念才動,人已重重摔落在小舟上,小舟一個強烈的晃蕩,穿過橋孔,疾飄如故。


    “呀!”


    “停船!”


    “快攏岸!”


    橋邊爆出一片嘈雜唿喊。


    由於小舟剛才的猛力晃蕩,水花潑進舟中,正巧濕滅了霍休雲著火的衣褲,但皮肉的灼痛卻是有增無減。


    大石橋被拋遠,人聲也逐漸消失。


    霍休雲迴過了神,船仍奮力操舟,他想,這絕對不是巧合,在那種情況之下,普通打漁的船是不敢胡闖的,同時也不會分毫不差地正好接住人。


    箭創加上火傷,劇痛難當,但他咬牙忍住不哼出聲。


    小舟穿過一個小汊,停住。


    船放下木槳,迴過身,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沒有半點江湖氣,是個地道的漁郎,相當精壯。


    霍休雲坐起身來。


    “這位大哥怎麽稱唿?”


    “小的蔣大牛,在河上討生活的。”


    “啊!是蔣大哥……”


    “不敢當大哥這稱唿,就叫我大牛好了。”頓了頓又道:“公子的傷很……”


    “不要緊,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麽。”


    “可惜小的不會醫傷,請大大得到集上,這……”


    “我身邊帶得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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