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上仙道:“寇老弟可能是被江湖傳言誤會了,白玫瑰雖然殺孽很重,可是行事很正直,從未錯殺過一個人,雲兒就是不會武藝,以他那種廉厚家風,絕無性命之憂,就是你老弟這種血性漢子,她也不會無故加害。”


    寇鼎千一怔道:“前輩這話晚輩不敢苟同了,白玫瑰曾殺死過家師叔,晚輩絕不是因此對她而有成見,至於陝中雲飛劍客狄一毫與黃河怒龍熊堡主,俱是有口皆碑的武林俠客,為何也被誅殺了?”


    錦上仙長歎一聲道:“武林中,不乏偽善之輩,這二人我雖不知他們的劣跡,但白玫瑰手下,絕不殺無罪之徒!”


    寇鼎千聞言正想有所辯解,突然對岸有人笑著道:“錦老頭!十年前一場苦拚,雖然打成不解深仇,就憑你這番知己之情,今晚我倒要對他客氣一點。”


    三個人聞言俱都是一驚,連忙抬頭望去,隻見對麵橋梁上不知何時,也一式排開三條人影。


    秦媚娘懷抱琵琶,臉色寒如秋水,小丫頭紫鵑猶自嘟著嘴,她們中間站著一個中年婦人,白發如銀,神容肅穆,峻厲中別具一種莊嚴,正是江湖中聞名喪膽的白玫瑰!


    寇鼎千目睹她的威儀,雖然知道她的功力已失,猶情不自禁的心頭一寒,背上透過一片森森的寒意!


    錦上仙哈哈大笑,遙空一揖道:“白仙子別來無恙,匆匆十載,流光如矢,仙子華容不減,隻是鬢上秋霜,又深刻一層歲月痕跡!”


    白玫瑰哼了一聲,道:“錦老頭別貧嘴!你也老多了,上次見你時,還是個風度翩翩的鬆下俊郎,現在可真的像個老烏鴉了!”


    簫聖錦上仙另有一個外號,叫做鬆鶴居士,現在,白玫瑰卻將他比作烏鴉。


    寇鼎千聽了,心中想笑,臉上卻不敢流露出來,錦上仙也不生氣,仍是豪邁一笑,道:“我雖老,仍不減輕狂,白仙子美人遲暮,柔情存否?”


    白玫瑰啐了一口,不睬他。


    錦上仙笑道:“令高徒在淮陽豔極一時,不正是繼承仙子的事業嗎?”


    白玫瑰慍然色變,道:“錦老頭!你說話放幹淨點,我徒兒寄身青樓,是不得已的事,一來是為了要來踐十年之約,再者,是為我查探一件重要的東西……”


    錦上仙點頭笑道:“我知道你在打螭龍鼎的主意,想借它的妙用恢複你的功力,這下,你可白費心思了!”


    白玫瑰怒道:“當然了,你已經捷足先登了……騙了人家的寶物,還教壞了人家的子弟,你真是個無恥的老賊……”


    錦上仙道:“仙子這就想錯了,老朽早先投身霍府,原是有那層意思的,隻是後來發現鼎上的寶珠已失,沒有用途,恰好又發現霍公子資質無雙,這才退而求其次,不僅收了一個好弟子,也替武林造就人才!”


    霍休雲聽到這裏,才知道家中所藏的螭龍鼎有這份用處,他才了解到師父當年毛遂自薦進府來的用意!


    白玫瑰卻似不相信他,道:“鬼才信你的話,螭龍鼎神珠的秘密,知道的人並不多,怎麽會丟失…”


    霍休雲連忙道:“前輩這話可錯怪家師了,鼎為寒門世傳之物,那上麵原來是有一顆珠子,隻是在二十年前已失去,家師並不知情!”


    白玫瑰這才哼一聲,微有失望地道:“那錦老頭也是白費心思了,隻是他不該教你武藝,你本來是官宦世家,前程似錦,卷到江湖人圈子裏幹什麽?”


    霍休雲微微一笑,道:“家父已經厭倦仕途,所以不讓晚輩求取功名,晚輩本來也不喜做官,何況晚輩學武之事,是由家父懇求家師成全的!”


    白玫瑰怒道:“那是你父親糊塗,早知如此,我就不會如此客氣對他了,當時,便該割了他的腦袋!”


    霍休雲微笑道:“人各有誌,前輩未免也太多管閑事了,事實上,前輩也把事情想得太容易,那一天前輩命那個小丫頭前來留花之時,晚輩與家師早就發現了,她隻要再多一點行動,隻怕不會那麽容易離開!”


    白玫瑰勃然大怒,道:“混帳小子,錦老頭教了你多少功夫,你敢對我如此囂張,換在我當年,你馬上就有一番好受的!”


    錦上仙哈哈一笑,道:“白仙子不要生氣,你我都是紙糊的門神,外麵裝璜得好看,講到真才實學,不得不讓他們小一輩的展示了!”


    白玫瑰黯然一歎,半晌無語,錦上仙雖然嘴上講得好聽,心中卻同樣的惆悵,默然片刻後,才對霍休雲道:“雲兒!我與白仙子的十年之約,就要看你的了!秦姑娘年歲與你差不多,入門卻比你早,兩代的盛名,全在你一個人身上,你可得好自為之!”


    霍休雲道:“徒兒知道。徒兒定全力以赴,絕對不使師父失望!”


    錦上仙苦笑一下,對白玫瑰道:“我們隻好作壁上觀了,記得十年前你走的時候,曾經說過十年之後,一定要重來此地,將我擊敗,想不到大家都虛擲了十年光陰,假手別人來完成了!”


    白玫瑰初是一歎,繼而厲聲道:“錦老頭!你別得意太早,十年前我輸給你,今天卻不見得再輸,要是媚娘贏不了你那徒兒,這橋下清流,就是我葬身之地!”


    霍休雲一愕道:“前輩何苦這麽決裂呢?你與家師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不過隻是切磋切磋罷了……”


    白玫瑰怒聲道:“小子,我不要你來教訓,白玫瑰一生隻有一次失敗,縱然玫瑰年年香,幾見落英疊枝!”


    霍休雲默然無語,他知道這批武林前輩將一個名字,看得比性命還重,自己的師父雖然口頭上沒有表示,心中定然與白玫瑰一般看法,片刻之後,他凝神在橋墩上坐下,從懷中掏出一根短簫!


    這是簫聖錦上仙的成名寶器,錦上仙雖然將一切譜曲心法早已傳授給他,這枝短簫卻等到今天臨出發時才交給他,那時他師父的手顫抖著,眼淚在暗中滾著,好像交出了自己的生命一般……


    秦媚娘也在對麵坐好,她手中還是昨天那把琵琶,不過將浮麵所塗的油漆都刮去了,夜色中兀自閃出清輝!


    雙方都在靜靜的等待著,等著那決定性的一奏!


    良久之後,秦媚娘輕輕問道:“公子可準備妥當了?”


    霍休雲瀟灑地一笑道:“準備好了,在下學藝九年,第一次出手,就遇上這等偉大的場合,以及姑娘這等美麗的對手,縱然是一敗塗地,也算不負此生了!”


    這一番話在豪放中又夾著一絲溫柔,秦媚娘不覺為之一動,明眸中閃起異樣的光彩!


    白玫瑰在旁厲聲叫道:“媚娘!這一曲決定我的生死,你可不要視同兒戲!”


    秦媚娘花容一震,立刻摒去雜念,纖手按著弦,錚錚琮琮地彈了起來,聲聲如碎珠濺玉,敲進人的耳鼓,再敲在人的心房上!


    寇鼎千昨夜已經聽見過她的彈奏,卻不知與今夜大不相同,昨夜隻是空虛的聲音,最多引人遐思而已,今天卻如同是許多有形的物質,尖銳如針,一下下地刺在身上,疼痛無比!


    幸好霍休雲的簫音也跟著開始了,那一縷輕音,像一根綿綿不斷的長線,由一隻纖纖玉手握著,把那些尖針都串了起來。


    琵琶更急,簫聲更綿,一邊是大珠小珠落玉盤,一邊是天絲展開錦繡絹,珠散得廣,絹鋪得遠,始終不讓那些珠子有一顆遺落在地上。


    兩個老人則緩緩閉上眼瞼深思,臉上一張神往之態,好似在這曲簫琶合奏中,他們都迴到十年前的往事中了。


    橋下平靜的河水忽地起了波瀾,那涓涓淺流居然掀起了震耳的怒濤,衝擊著河岸,衝擊著橋墩。


    大地在震撼了,磚石簌簌地向水中漂流。


    寇鼎千知道,這是由於他們樂器發出的聲音所刺激的緣故,不禁怵目驚心!


    “繁音克敵”是一種內家最上的功夫,寇鼎千所學的外門武功,完全不通其竅,可是在當世有限的幾個內家高手間,他也沒有聽說過,誰具有此等功力!


    現在,這種奇跡卻發生在他的眼前,而且,創造這奇跡的竟是兩個年輕人,怎麽不令他在詫然之餘,也油生出無限羞慚呢?


    交奏更激烈了。


    琵琶聲恍如千軍萬馬,奔騰衝殺而來,聲勢雄偉,無懈可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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