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抬起頭來,看見是紅雞蛋,他也搖頭:「我也不吃,不好吃。」


    他吃過,就是普通的白水雞蛋,而且是江老太給的,外婆節約,不知道都放多久了,他可不敢吃。


    李婷迴想起小時候,她笑著說:「我們小時候,誰生日了,外婆就給我們煮紅雞蛋吃,壽星吃三個,其他人吃一個。」


    迴想起小時候,她忍不住笑:「其實不太好吃,就普通雞蛋,但是它不一樣,它是紅色的!而且小時候,外婆和外公也不怎麽煮肉,全是青菜和鹹菜,雞蛋就很難得,所以雖然雞蛋一般般,但是我們有雞蛋吃,還是很開心。」


    小時候的快樂多簡單啊,小孩子心性,特別容易滿足。


    李斌有點疑惑,看著李婷:「是嗎?姐,這雞蛋不就是普通雞蛋嗎?」


    李婷「哎呦」一聲,說李斌:「你不知道啦,你又沒被外婆帶過,你是跟著老爸老媽的,那個時候能吃的本來就不多,所以覺得很期待啊,而且這是儀式感耶!」


    李斌不太明白,就「哦」了一聲,又靠在後座,看窗外風景,他暈車,不想說話。


    李爸規規矩矩開著車,大抵是女人的第六感,或者是母女連心,李婷發現了江大花的不正常。


    她媽沉默地看著前方,也不說話,也不動作,一點也不像她平時的性子。


    李婷的聲音低了下來,扒著副駕駛,問她媽:「媽,怎麽了,你怎麽不說話,你暈車啊?」


    李爸和李斌聞言,關心地看了江大花一眼,李爸看著路況,問:「暈車了?」


    李斌有點疑惑,說:「咱家不是隻有我暈車嘛,媽你怎麽了?」


    江大花打起精神,笑了一下:「沒,就是困了,可能昨天睡晚了,剛剛又沒午睡,精神不太好。」


    其實不是,至少不全是。


    她現在腦子裏,都是江老太那句話。


    你小時候不是最喜歡吃這個了嗎……給你留了……


    江大花看向腿上放著的紅雞蛋,拆開,拿了一個出來,在手上看。


    她數了數,袋子裏有十個,雞蛋全被染成了深玫紅色,有六個完整的,四個有裂痕的。


    她拿起一個有裂痕的雞蛋端詳,手指腹撫摸著,連帶著也染上了那紅色。


    小時候,她和妹妹們還喜歡拿這抹臉上呢,紅紅的,多好看。


    她還記得,小時候夥食極其不好,女兒李婷她們那個時代還能在生日吃到紅雞蛋。


    而在她們那個年代,紅雞蛋是絕對珍貴的東西,家裏養的母雞下的蛋都是拿去賣的,或者給家裏的主要勞動力和未來勞動力吃,像他爸江老頭和她弟江路明。


    江老太記得她們五姐妹的生日,但不會給她們過,但是江路明生日的時候,江老太會給他煮一碗麵,然後麵上臥著一個雞蛋。


    白白的麵湯上撒上一點蔥花,滴上一點豬油,香透了。


    她們五個姐妹看得嘴饞,卻吃不到,她是大姐姐,不僅要忍著,還要安撫嘴饞的妹妹們。


    其實她也想吃,但也隻能看著,還要做好表率。


    像紅雞蛋這種珍貴的東西,都是村裏有什麽大喜事,然後主家給每家發幾個帶走。


    主家富貴點的發三個,普通點的發兩個,都伴上一小袋花生,這就是一個迴禮包了。


    迴到家就會分紅雞蛋,那個時候,她們五個姐妹才能沾點葷腥。


    雞蛋總是要可著小的人來,她是孩子裏麵最大的那個,自然也就吃的最少。


    得不到自然也就越渴求。


    每次江老太分雞蛋的時候,她總是眼巴巴地看著,江老太就笑,她說大花原來這麽喜歡紅雞蛋呀!


    每次都這樣笑,笑著笑著,還會和村裏其他人說她的饞樣兒,所有人就都知道她喜歡吃紅雞蛋了。


    那個時候她也以為她最喜歡吃紅雞蛋。


    可是到了後來呀,她長大成家了,她吃的紅雞蛋多了,才發現原來雞蛋的味道也就那樣。


    也許她喜歡吃的並不是紅雞蛋,隻是那些大人們在起鬧,開她的玩笑……說著說著,她就是村裏最愛吃紅雞蛋的小孩了,她也信了。


    可是為什麽呢?


    江大花看著手中的紅雞蛋。


    明明紅雞蛋不好吃,明明現在的日子每天想吃幾個雞蛋就吃幾個雞蛋,她根本不在乎雞蛋紅不紅,紅雞蛋又好不好吃。


    她真的覺得紅雞蛋的味道平平常常,普普通通。


    可為什麽每次聽見紅雞蛋這三個字,或者看見紅雞蛋,她總是會忍不住駐足呢?


    江大花剝了手中的那個雞蛋,白白的雞蛋上麵有幾條玫紅色的紋路,她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不好吃。


    也不知道江老太放了多久,雞蛋有點冷,還有點硬。


    但她還是一口一口吃掉了,吃完這個她又剝了一個,她沉默地吃著。


    大概人終將會困於幼時不可得之物。


    困終生。


    就像這紅雞蛋之於她。


    她幼時對江老太是滿滿的孺慕,少女時期,開始難過為什麽江老太隻對弟弟好,為什麽她是老大,她就要聽話懂事照顧弟妹,為什麽弟弟的名字那麽好聽,她和妹妹們就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草野花?!


    可想得再多,她還是心軟,她看不得家裏那麽困難,父母唉聲嘆氣。


    所以她早早出去打工,在外麵受盡委屈,也要把打工的錢打迴家裏,讓家裏過得好一點,再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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