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苓撐著起了身,他扶著石台往水簾處挪。長離嚇瘋了,手中茶盞應聲翻落,茶水潑濕了台麵,茶盞子歪在桌沿,稍不留神便會摔成一地碎瓷。


    「你能不能聽點話?」他快要失了神智,恨不能把鬆苓綁在石台石台上。


    「我說過,我要今晚迴去,」鬆苓雙唇泛白,雙目失焦,「他不能再出事了,一點都不行。」


    水簾泛光,透過青虛虛的結界鋪下素影。長離怒意橫生,怒火中還混著一絲雜亂的醋勁,他自知不該,可他實在難以忍受。


    「淙舟淙舟,你為了那個淙舟已經去了半條命了!你還要怎樣!」長離護著鬆苓尾骨,俯身將人扛在肩頭,怒氣沖昏了頭,力道還是沒能收住。


    鬆苓霎時清醒,伏在人肩頭不斷的掙紮:「長離!」下身滲出了血,「鬆開我!」


    他連踢帶踹,膝蓋不停的撞向長離胸口,尖爪將衣衫撓成了破布,血跡暈染青綠,他二人皆是狼狽不堪。


    鬆苓也要瘋了,他隻想迴去。


    長離一聲不吭,任他踢任他打,隻死死的護著鬆苓後腰,大步走向石,將人緩緩放下來。後腰觸碰台麵,猛然的舒展讓鬆苓疼沒了聲,下半身是麻的。


    長離一手扣住鬆苓雙腕,縛在頭頂叫人動彈不得,他真想將人綁了算了,可撞見鬆苓疼出的淚,心頭猛的軟了一塊。


    夜穹好像添了幾顆星,清月也露出了頭,熒暉和著幽燭。鬆苓偏開臉,淚盛著光落下,裏麵映著長離,卻說著淙舟。


    長離鬆了勁兒,一手撐在台沿,抬指勾去鬢邊的淚,這淚好酸,像是釀了百年的醋。


    「你消停一會兒好不好?」所有的酸楚隻能和血吞,「養好了我送你迴去。」


    鬆苓本已將淚收迴,長離的妥協卻又讓他覺得委屈,為自己,也為長離,他道:「我沒事的…」


    他稍稍動了動腿,又激起一陣疼,他用力咬破了唇內皮肉,也不叫自己唿出聲。聲音出不來,疼就隻能跟著眼淚出來:「我真的沒事…」淚更加洶湧,他拽著長離寬袖,「你知道我那百年是怎麽過的嗎?他像活死人一樣躺在那裏,沒有生氣,一絲都沒有。」


    長離也疼,他看不得鬆苓哭,這比淩遲還要疼。


    「我日夜守著他,日夜不敢睡,我怕,我怕萬一我一覺醒來,他剩下的魂兒也散了,那我又該如何呢?我再也救不了他…」鬆苓陷入前塵,那是一段他最不願憶起的過往,「一日如百年,這百餘年,於你,於崳山,不過彈指一揮,可於我…卻似萬年之久。」


    「不說了…」石穴通透,此時卻像身處密封石棺,風雲皆靜,就連那瀑布墜的也緩,「稍歇歇,我送你迴去。」


    鬆苓淺淺一笑,他如了願,終於腦袋一歪,沉沉睡去。


    長離喚來蜂鳥銜來薄被,山中夜涼,鬆苓來時就似受過風寒,在這兒再凍上大半夜,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


    透不過氣。


    他出了水簾,扯鬆了衣襟,可還是透不過氣。煩躁,憋悶,鬱積於心,今兒個打了好些雷,怎的就沒有一道能劈破他周身禁錮,讓他敞亮敞亮。


    長離不敢走遠,他舒展翅膀盪起山風,越過山巔瀑布,落在崖壁橫生的枝頭。枝丫上還存著雨,它用喙梳著羽毛,青翠染血,鬆苓撓的格外狠。


    它也有些困,仰頸看了看鬆苓,那人還好好的睡著。長離把腦袋搭在一處空閑的鳥窩上,闔眸假寐,它不敢睡熟。


    「長離!」


    鬆苓一聲驚唿傳來,驚的長離一抖,數根絨羽淩空飄蕩,或掛枝頭,或落入丹水。


    「哪疼?」他攀著崖壁翻上去。


    「不疼,」鬆苓輕笑,微微側身,強撐著下了地,「迴去,你答應我了,送我迴去。」


    長離苦笑出聲,他哪能不應?


    ——


    路上人逐漸多了起來,挑夫低聲喊著號子趕往城外,街邊響起攤販的低語,鋪麵開張,掌櫃打了個響亮的哈欠。


    腳步聲亂糟糟,晨風送來山間清爽。


    竹韻遠遠跟著,瞧著鬆苓白腕搭在淙舟肩頭,比衣袍還要白,這狐狸去了趟塗山,像是受了天大的罪。


    牆根躥出兩隻老鼠,直奔著那邊的包子鋪去了,鋪主人拿著細竹竿追出來,抽的那老鼠直叫,晨起已不算寂靜,可這吱聲還是被襯得響了些。


    竹韻這才想起自己還有正事未完,他二指抵唇吹了聲口哨,旁人似是聽不見,卻引得淙舟迴眸。


    遊鷹翱翔雲間,驟然俯衝落至竹韻肩頭,隻停一瞬又飛迴天際,不見了蹤影。


    淙舟看著那鷹騰飛,垂眸卻不見了竹韻蹤跡。


    「哥哥,」鬆苓睡的不實,環著淙舟肩頭囈語,「迴家。」


    淙舟一頓,心尖湧上密密的麻,風聲蕭蕭,鬆苓指尖寒涼。他輕輕把人託了托,生怕碰到人身上的傷:「嗯,」他應的很輕,不想擾人清夢,「迴家了。」


    街上終於起了熱鬧。


    一旁的青鳥太嚇人,鷹藏在雲間不敢出來,它不過是替主人守人的,誰承想猛的碰上這等大人物。


    它何德何能呦,鷹都快嚇傻了。


    長離送迴鬆苓,實在不願見他二人那親熱的樣,將要返程,卻又落在雲間。青袍鼓風,發拂亂了雲,他瞧著淙舟抱著鬆苓,走的那樣穩,摟的那樣緊,如捧稀世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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