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淨手,坐在床邊,將那打了一半的包袱攤在了床上,扔下銅錢起了一掛。淙舟怔愣一瞬,瞧著那卦象,鬆苓已去了東方。


    淙舟不記得青鸞,卻也知曉鳳凰,丹穴山位處東北,鬆苓帶著玉牌前往,他不用想都知道這狐狸要去做什麽。


    三日來迴,可夠?可能養得好?


    還有那封山的結界,淙舟亦有耳聞,此去途徑家鄉,定會勾人鄉愁。他看著那布包,裏麵露出一片天青色衣角,昨日在成衣鋪中,他一眼就瞧上了這件衣裳。


    白瓷煮酒,天青潤鬆苓。


    似是本就應當。


    他將那衣袍收好,推門出了房,昨日鬆苓被那血腥味搞得嘔了一身,再迴來時應當是吃不下雞湯。


    這天不陰不晴,偶有層雲遮日,不消須臾又散了去,地上的影或實或虛,皆凝入滿街粘稠。街上並無幾人,見得一個也是坐在廊簷下躲著涼,一旁的大嬸勾著菜籃子,口中喃喃的求著老天快些落雨。


    日頭像是被拖慢了,整座城都慢了下來。


    淙舟也不自覺的慢下來,他行在晴日下,衣袍都不曾盪起。他一身清冷,引得旁人頻頻側目迴首,這人似謫仙,與這座煙火小城難相融。


    他走過一處轉角,倏然停下腳步,謫仙驀地凝成了一座雕像,更是引得路人駐足。


    「這位…公子?」一名男子走上前來,見淙舟雙目緊閉,也不敢用力,隻輕輕拍了拍淙舟的肩,生怕力氣大了點,再將這人拍出個好歹,「公子?」


    被訛了可就麻煩了,他還有要緊事要做。


    還好淙舟睜開了眼,仿佛方才那一瞬不過是暑熱頭暈而已。


    那男子鬆下口氣,見淙舟無事,退開一步道:「公子若是中了暑熱,可要飲一些涼茶才好。」


    淙舟聞言微愣,這才發覺身旁多了一人,他像這人欠身道謝,接著抬腿就往深巷走。


    他記得夢中鬆苓好酒,昨日在客棧廚房,聽那掌勺的說這巷子深處有一百年酒家,去打上一壺迴來,鬆苓定會歡喜。


    可若是身上有傷,那定是飲不得。


    淙舟想著便慢下腳步,這人還有還有三日才歸,而今他急個什麽?


    「你是崳山的人!」


    身後漸遠的腳步聲驀地貼近,方才那名男子緊緊的抓著淙舟的胳膊。那人手勁極大,淙舟微微吃痛,擰眉迴頭看,隻見那人渾身都在抖,眸中閃著懇求。


    第9章 方宅


    那人本已離去,卻像是靈光乍現一樣又轉迴身來,他看向淙舟腰間玉牌,眸中苦悶散去,他像是遇上了救命的菩薩,緊緊抓著淙舟不放。


    「仙君…」他聲音抖的要碎,幾乎要跪下去,「求仙君救命…救我家公子一命…」


    膝蓋蹭到地上的塵,淙舟忙抬手將人托起,急忙道:「我並非郎中,如何救你家公子的命?」


    「不需,不需郎中,我家公子中了邪,還請仙君去瞧一瞧。」男子不住的搖頭,奮力拽住淙舟衣袖,將那白袍攥出了褶。他好不容易找到能救命的人,生怕這淙舟甩開他。


    「我不善此道,」淙舟頗有耐心,隻輕輕搖首,接著看向遠處崳山的高塔,「那塔上之人個個修為了得,你何不去那尋一專長之人。」


    「仙君修為當是上乘!」那人見淙舟有了拒絕的意思,當即提高了嗓門,他抓起淙舟的玉牌,看著上麵雲繞青鬆,手依舊在抖,「仙君這樣的腰牌,我見過一個,三日前那高塔上來了個崳山的大人物,也是這樣的白玉腰牌,其餘人都是木頭的,石頭的,所以我記得格外清楚,仙君配著這樣的腰牌,哪怕是隨便尋個理由也好,怎的非要以修為推脫?」


    淙舟聽的蹙眉,也顧不上這人的失禮,他從男子手上接過腰牌細細摩挲,牌背麵刻著淙舟。竟是崳山。


    他與鬆苓竟有這等淵源。


    交纏複雜,紛亂不清。


    「求仙君救我家公子!」那人等得急,舍了玉牌不住的搖著淙舟手臂,一雙眸子憋的通紅,血絲滿布。


    淙舟不好推脫,便頷首應下隨著那人去了。那人見狀當即堆上滿臉笑,鬆開淙舟臂膀,興奮的快要跳腳:「我家姓方,就在往北三條街外,」男子跟在淙舟半步後,絮叨的念著,「我家公子昨日辦的喜事,鑼鼓響了半座城,想必仙君也聽得。」


    他嘆了口氣,抬袖似是抹了一把淚:「那個婆娘,她克夫,也不是什麽俊俏的姑娘,嫁了三嫁,沒有一人倖免,不是重病暴斃,就是在遠處那山上失足跌了崖,老爺夫人都要愁死了,可偏生我家公子喜歡的緊。」


    淙舟不插話,隻靜靜聽著。小廝低聲絮絮遮住了深巷中的腳步聲,拐角處的血跡早已幹涸發暗,混著塵晾在晴日裏,血腥味散了幾多。一玄衣男子隱在牆後暗影中,帶著鬥笠,腳邊踢著碎磚,指尖扶著束腰,那掛著一塊玉牌,上麵刻著翠竹。


    若小廝迴頭看上一眼,便會發覺那暗影中的人就是三日前他所遇的大人物。若說淙舟是雪原冰泉,那這人就像是剛淬好的刀。


    昨日鬆苓放出神識尋長離,叫那高塔上的人探了去。這玄衣男子當即進城查看,尋至小巷,陰差陽錯讓他沒能遇上鬆苓,隻見著了被鮮血浸透的駭人屍身,還有懸在空中的赤色狐毛。


    他像是聞不到血腥,踏著滿地粘稠走上前去,濃血粘黏鞋底,黏膩聲襯得小巷愈發的幽靜。深巷中酒肆門庭大敞,吆五喝六聲都變得粘稠。男子提起衣袍蹲下身,輕輕合上散修的眼,揮手將散修化成散碎星芒,他拾起地上一撮赤毛,在指尖輕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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