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數就是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岫昭發現自己沒由來得變得十分狂躁,竟無法將數字順利地數下去。水滴砸在額頭正中,他想要扭頭避開也無濟於事,臉龐兩側一掌高的木板將他的頭牢牢固在一個小方格裏,無法挪動分毫。掉落的水滴一滴一滴地分去他的注意力,他想要無視這種感覺,卻一次又一次地被它強行奪迴。不到半日,岫昭就覺得飢腸轆轆,渾身螞蟻爬一般的難受。


    恐懼也於事無補,岫昭腦中現在隻剩下了憤怒。忽然牢頂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位置剛剛是在岫昭的腦袋頂上。一道光射入,頂上的石板被人挪開,露出兩掌左右寬的縫來,一會兒便有顆腦袋出現在岫昭的視野裏。


    蔣愷的臉依舊是笑眯眯的,衝著底下的岫昭喊了一聲王爺。


    岫昭牙齦間咬得有了鐵鏽味,強忍著怒氣道:「放本王出去。」


    「王爺是想說什麽了嗎?」蔣愷可不覺得他會這麽快妥協,彎腰舀了一勺水往缸裏添。水柱從高處落下,撞得底下的缸嘩啦啦作響。岫昭凝神聽著,那水缸中的水不過隻少了一半,蔣愷就迫不及待地來添滿——說是添水,更像是來審他的。


    岫昭的頭皮隱隱發脹,皮膚肉眼可見地起了褶皺,再不是光滑細嫩的模樣。


    蔣愷對此見怪不怪,繼續往缸裏添著水,口中嘖嘖出聲:「王爺生就一副好皮囊,要是這般死了豈不是太委屈?」


    「住口。」


    無數細碎的水滴從缸中濺出,落在底下的岫昭身上。岫昭額頭的感覺稍減,反而舒服了些,瀕臨崩潰的情緒終於不再壓製:「你敢私刑處置本王?!」


    蔣愷的手一抖,勺裏的水盡數潑出,砸在了岫昭臉上,把人整個澆成濕的:「王爺這是什麽話,聽說是王爺自願來的。來了這兒,還想著毫髮無損地出去麽?」


    岫昭忽然想起坊間的一個說法:落在蔣愷手中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的。不論好壞,更不管有什麽背景。他能在這個位置坐穩,全是因為正泫要用他。


    正泫現在把他交給蔣愷,是想殺了他?這麽多年的兄友弟恭,都現了原形。


    岫昭沒再說話,長嘯一聲,手腳齊用力,把鋼索震得不停作響。蔣愷忽然從頭頂上消失了,連那石頭寬縫也忘了合攏。


    片刻時間,蔣愷出現在了牢中,手裏還帶著鑿子和鐵錘。岫昭往他方向看了一眼,周身的殺氣瀰漫在室內,想要掙脫手足枷鎖,脫身離去。蔣愷心中雖慌,手卻一點不慌,向著被岫昭內力震鬆的鐵釘上一陣猛敲,那脫出一指高的鐵釘又被他敲入青石三指有餘。


    岫昭再有通天的本事,也無法在他的嚴密監視下掙脫半分。


    「王爺可以省省力了,要是讓王爺這麽出去,我豈不是要掉腦袋?」蔣愷擦了擦臉上的汗,將鑿子扔去了一邊,坐在牢中的石床上。


    「…………」岫昭心中狂怒,有朝一日若脫得身去,一定將他碎了餵狗。


    他這幾個時辰被水滴砸腦,早就暴躁非常,耐心消磨殆盡。適才能忍一時,不過因為知道酷吏最喜獵物掙紮反抗,越是表現得暴躁激動,越是合他們的胃口。


    可人有七情六慾,又怎能如行屍走肉一般?


    蔣愷休息好了,便走到岫昭躺的石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岫昭除了腦袋全濕,胸口的白襟也浸了水,成了半透的。蔣愷目不轉睛地看了會兒,開口道:「王爺這輩子,想必是嚐過了世間美好,得了無盡快樂。


    有疼你的雙親,愛你的哥哥,忠心的隨從,還有…………那個荷包裏藏著的心上人。…………王爺可能一輩子都體會不到到我們這種下等人過的是什麽日子。


    我原來以為王爺是個無心的賤人,就像我這樣,沒想到是個癡情種。哈哈哈哈——」


    蔣愷忽然語氣一轉,捧腹大笑了起來。


    「真是好笑。王爺還有得不到的?」


    岫昭看著他發瘋。換做半月前,聽了這番話他可能會產生動搖,現在他已得了闐憫,蔣愷的話對他沒有任何作用。


    蔣愷注視著岫昭,發現他根本無視了自己的話,一股怒氣上頭,陰惻惻道:「王爺可與我說一說,那貼在心口的人是誰?」


    岫昭雙眼移開,望著頭頂的石板,不願再看他。


    蔣愷親自審過不下百人,不少都同岫昭一樣,開始的時候極盡本事輕視他,最後卻都爬在地上求他。他做這一行,就是為了看人爬在地上犯賤的模樣。——輕視他的人,最後都會被他送去見閻王。岫昭這模樣又讓他想起了先前的許多的人…………他當然知道應當怎麽做。


    蔣愷忽然握起方才鑿過鐵釘的錘子,毫無徵兆地往岫昭小腿上一砸。


    一聲悶響。


    岫昭渾身的內力一瞬間全散了,腿骨上傳來鑽心的疼,一瞬間人抖如篩,不自主地打起寒顫。


    蔣愷在一旁笑得很愉快,看著岫昭淩亂著大口喘氣。這時候是他最快樂的時候,犯人就應該受到處罰:精神上的要有,肉體上的也要有。


    他若敲碎了岫昭的手骨腿骨,岫昭有再強的武功也不能再逃了。


    等到皇帝問起,就是犯人在牢中招供,畏罪自殺。


    ——歷史上沒有哪個皇帝能容忍篡位者,即便有一丁點兒嫌疑,那人也得死。岫昭不正是這樣一個人?他是正泫唯一的弟弟,有無人能及的金錢和地位。他要造反,就是板上釘釘的事。隻要他一死,正泫便再無後顧之憂。蔣愷當然明白這些上位者在想什麽,將岫昭送到他這裏,自然是要他把事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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