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世老婆婆家。

    久盼而來的母子團聚,雖說萬分欣悅和激動,卻仍然異常短暫。

    兒子虎兒已經長得結實壯大,威風凜凜,雄悍硬朗。

    他,有著自己的理想追求,有著的(di)當之仇怨。

    虎兒帶迴許多眉月兒所不知道的消息,也正是她想知道的消息。

    虎兒被鬼卒抓去後,因為他聰明機靈,不久便做了秦將蔚繚手下的一名伍長,後來又升為什長,幾年下來,便由屯長升為百將,手下統領百名鬼卒。

    王賁命蔚繚征討眉月兒的祖父雍門司馬。

    罪名是怠慢軍令,勾結外軍。此時的雍門司馬官至軍候,手下有千名鬼卒。

    虎兒亦在征討軍之中,他負責後抄雍門司馬的宿帳。

    雍門司馬終因寡不敵眾,節節敗走。

    虎兒帶領百名鬼卒於城門側方截擒雍門司馬。

    雍門司馬揮戟大喊:“娃娃,我雍門司馬縱然化作灰塵,並無遺憾,隻遺憾此陰世奸佞擋道,擾得民怨官憤,舉陰世萬馬齊喑,不知所終,今日我方明白,你們上層捏造事實,歪曲事理,是置我於死地,可憐我偌大年紀,忠心耿耿,卻不得善終。來吧,我們隻能以兵戈論輸贏,今日即便化而為煙,也不束手就擒……”

    雍門司馬須發幡然,目光如炬,揮舞鶴首大戟,準備大戰。

    虎兒撲通一下跪倒在地,眾鬼卒竟不知何意,也紛紛跪倒。

    雍門司馬大為驚訝,正不知這虎頭虎腦的頭領是何用意,遠處傳來右路軍的喊聲,越來越近。

    虎兒大喊一聲:“眾士卒聽著,不準動雍門司馬一根須發,讓開一條路,恭送大士……”

    雍門司馬來不及答謝,隻報以敬意一笑。

    虎兒放走雍門司馬,便佯裝四處搜尋起來,他的上級是五百主,五百主統領五百鬼卒,過來詢問:“抓到那老鬼沒有?”

    虎兒說:“不曾擒獲,早已逃逸……”

    虎兒平時待手下眾鬼卒並不差,再說這是頭領之間的事,與他們有何幹係?眾鬼卒們是絕不會亂說的。

    放走雍門司馬後,便不知其所終。

    這是虎兒見雍門司馬的最後一麵,後來聽一個軍侯說,雍門司馬死於亂箭中,卻也未尋迴屍首。

    虎兒敬重他的人品,對他的行為品端也早有耳聞,這次是故意放走

    他的。

    卻不曾知道是否助其脫險?

    當眉月兒問及可否認識那個救自己的白衣蒙麵恩士時,虎兒卻不由得停頓了一會兒:“他長得如何相貌?……”

    老婆婆說:“虎兒啊,你眉月兒姐姐又如何看得清他長得什麽相貌?娘卻是隻知他長得高高壯壯,臉色黝黑,眼睛挺大,約莫也就三、四十歲的模樣……”

    虎兒一愣:“噢?原來是他?……”

    眉月兒心下欣喜:“怎麽?你們認識不成?”

    虎兒點點頭:“正是,一定是他!”

    院子裏,被眉月兒救迴來的小歲歲正在往柴門外瞧著,她睡了一個足覺之後,今天顯得精神多了,臉上依然殘留著些許昨夜的倦容,眼皮也還腫著。

    小姑娘很是聽話,更是懂事。

    老婆婆一會兒就悄悄出來,將小歲歲哄迴屋裏,生怕被村鄰或鬼卒們看見,虎兒此次迴家,也更是小心翼翼,不作聲張。

    他倒不是擔心被村鄰看見,而是怕村鄰過來寒暄,而看到眉月兒姐姐和小歲歲。

    自己外出的這幾年裏,娘不知獨自默默流了多少眼淚,她老人家又經受了怎樣的思念煎熬,隻是如此難得的母子團聚,卻隻有兩天,明個清晨,又要趕路迴軍營。

    這次迴軍營,其實正是與那個白衣蒙麵鬼士有關。

    前些日子,虎兒正在軍營外的野坡裏訓練鬼卒,鬼卒們練著矛戈對戰,叮叮當當的金屬相碰聲,在空穀間迴蕩。

    異常思念家鄉的虎兒便獨自攀上山坡,向著家的方向眺望,無奈家鄉迢逖,途程漫漫,並不是一日兩日所能到達的,想想自己出來已是幾番花開葉落,飛雪寒霜,雁鴻來往……

    正在走神時,卻不覺身後站了位白衣蒙麵鬼士。

    白衣蒙麵鬼士先施一禮,然後便說:“小壯士,英姿勃發,雄威膽壯,隻是投錯了將領……”

    虎兒見對方並無惡意,且口出豪語,便低低地歎一口氣。

    “壯士乃少年英雄,為何不投反秦大軍,定是前程似錦,建功立業……”

    虎兒躬施一禮說道:“我乃根生野莽,過慣了農桑生活,又是腹內空空,僅是一介武夫,豈能如賢達所言?請問,賢達是……”

    白衣蒙麵鬼士輕輕點頭,頷胸施禮:ng夫乃是雍門司馬帳下一名謀士,隻因我倆交情甚篤,況敬佩雍門司馬大人的人品

    誌向,便在他了無消息之時特來敬拜少壯士,知少壯士耿直正氣,不同於那些奸佞汙吏,希望共舉反秦大旗。”

    “噢——原來賢達乃是雍門司馬帳下,怪不得如此風範……”

    “在下還不敢忘記,少壯士的大恩大德,來日定當迴報。”

    “隻可惜沒有雍門司馬大人的下落,我又無能為力……”

    “少壯士,您暫且留在這軍營中,待我聯絡四方義士,一旦時機成熟,定來拜請少壯士出兵相助……”

    虎兒深施一禮,點頭答應。

    白衣蒙麵鬼士匆匆告別。

    眉月兒問道:“虎兒小弟,你沒問他的名姓嗎?”

    虎兒說:“見他綦巾遮麵,定是不願透名道姓,就沒問……”

    眉月兒早將自己和嫂子佳勃如何被鬼卒包圍捉拿,白衣蒙麵鬼士如何在危急關頭出手相救,告訴了虎兒,虎兒便更加堅固了自己與他的約定。

    “隻是這可憐的小歲歲,壽夭未盡,卻被妖蛛鄭袖的手下擄到此陰世,該如何將她送迴陽間?”眉月兒聽到小歲歲去了草房後麵玩耍,幽幽地說道。

    虎兒更是為難,卻拿不出絕妙的好主意來。

    兒子明早便要出發了,老婆婆這天夜裏便是格外忙碌,她不知道兒子此次遠行,什麽時後才能再次迴來,卻隻知道這麽多年的盼望並沒有落空。

    這下一次的盼望,也許比前些年的盼望會更加難熬,猶如一個已經結疤的傷口再次被撕開,思念的煎熬會從頭開始,而且越來越濃。

    老婆婆將已經捆好的棉衣再重新拆開,翻出來看了一遍,再重新捆好,可過不了一會兒,她又一次將包拆開,年紀大了,生怕丟下什麽。又生怕這個夜晚過得太快。當聽到第一聲雞叫時,她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待推門看看天空的星辰,這才默認了這一聲雞鳴的準確。

    老婆婆輕聲輕腳的,生怕將小歲歲吵醒了,眉月兒卻真像一個姐姐,虎兒圍在她的身邊,聽著她的叮囑。

    這間小小的草房裏,擁擠著拚湊起來的溫馨與牽掛,雖說這拚湊較為短暫,卻為永恆,令誰都不可猶豫的加倍珍惜。

    待虎兒再次走近小歲歲的炕邊,為她掖蓋一下被角時,卻分明聽到被窩裏的啜泣聲,小心翼翼的,仿佛擔心吵醒了他們。

    “嗯?怎麽迴事?……”虎兒衝娘努努嘴。老婆婆登時明白過來,低低地說:“唉!這孩子

    命苦,咱得想法將她送迴陽間去……”

    隻見小歲歲的被子猛然一掀,啜泣聲遂被擴大,於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她邊抽噎邊說:“俺不讓虎兒哥走……”

    啊!虎兒頓時淚流滿麵。

    小歲歲清稚單純的字眼,卻道出了此時草房裏娘和眉月兒還有自己的心境啊!

    老婆婆、眉月兒望著小歲歲,小歲歲卻雙手攬住虎兒,虎兒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

    眉月兒隻好在一旁哄勸:“小歲歲,虎兒哥哥還要去打壞鬼,打完了壞鬼,就迴來了,再不出去了,聽話,小歲歲。”

    小歲歲的細嫩雙臂卻用力地箍住虎兒的脖頸,越來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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