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下。

    穆陵關古城,顯得異常靜謐和肅穆,一條玉帶般的古城河,悠然而去。

    河岸邊,立著一具高高的石棺,棺蓋極厚,連一條縫隙也不見,人們曾經想設法打開過它,可是卻一次次徒勞無果,夜裏,石棺裏總是發出一聲聲女人的歎息,後來,人們便再也不敢打它主意了。

    古城殘壁上,盤膝坐著一個目光清雋的年輕人,上身穿一件月白色的休閑單衣,下身是一條褪了色的彈力牛仔褲,修長健壯的身材,散射著一股濃濃的青春活力,如鐵漿四濺。

    他長發飄然,眉黑額闊,骨感斐然的白淨麵龐,透著一股逼人的英氣與灑脫。手執一根竹蕭,蕭孔輕沾線條分明的唇沿。低沉地簫音,在月光下悠遠而寧靜,如訴如語,如喚如應。

    他便是古城村的落魄畫者——楚江童。

    又是一個月的農曆十五,這是與古城女鬼眉月兒約會見麵的夜晚。

    多少年來,又有多少個月圓之夜,一人一鬼在此相會,風雨無阻。

    咕咕——喵,咕咕咕——喵……

    突然,古城的上空傳來一聲聲夜貓子的叫聲,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令人心驚肉跳,恐懼不安,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村裏人最怕這夜貓子半夜裏的叫聲,尤其它這怪異的哭笑混合聲音,每逢此時,人們便慌慌張張地趕緊關門閉窗,瑟縮著,大氣也不敢出,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誤以為——鬼來了。

    夜貓子在人們心目中,就是一隻惡鳥,專向人們傳達不祥訊息的。

    往往在夜貓子哭笑過,不出三天,村裏必定會有個人歸西,說來很是奇怪和靈驗。

    楚江童抬眼望著夜空,追著那隻黑黑的夜貓子,心裏也有點怕,不過,為了見到自己日思暮想的情鬼眉月兒,隻好硬著頭皮苦等:眉月兒,你怎麽還沒到?難到你不來了嗎?

    夜貓子的叫聲漸漸遠了,迴蕩於蟾藏崮的群山諸峰間,他長長舒了口氣,身上有些冷。

    忽然,一縷清新如露的花香,從古城深處嫋嫋飄來,越來越濃,越來越近——女鬼眉月兒,靜靜現身,佇立於他麵前。

    楚江童嗖地躍下城牆,驚喜地喊道:“眉月兒姐姐,你終於來了……”

    眉月兒一襲白霧一般的紗裙,綢帶飄弋,若舞若飛,伸出纖纖玉手,與他相擁相攜,一時竟幸福得無語,隻聽見兩顆心幸福的跳動聲。月光羞怯,

    仿佛也被這嬌美絕色的女鬼和年輕帥氣的男孩給反襯得慚愧起來。

    楚江童每次必是先打量眉月兒一番:膚如凝脂,朱唇輕啟,齒白如雪,雙眸若潭……

    一人一鬼,心有靈犀地款款慢行,攀上斷斷續續的古長城,向著古城河的方向走去,在一棵粗矮的垂柳下停下步子。好多日子以來,他們喜歡在這棵垂柳樹下說話、擁抱。

    楚江童伸出堅硬有力的雙臂,環抱住眉月兒纖柔如緞的腰肢,一下子將她抱起來。

    月光匆忙躲入雲層,為這一對情侶遮來一層朦朧的光簾。

    兩人相擁熱吻,纏綿悱惻,情意綿綿。

    雖然彼此年齡不大,但此情此戀已是許多年如一日。

    靜寂的古城河,悠然遠去,這一人一鬼的情戀訊息也似乎在河麵上纏綿飄弋。嬌嫩的月光,為水麵鋪了一層亮晶晶的光芒,如珠如翠。

    河邊的青草藤蔓,在這豐沛的水源滋養下,肥美而水靈。千萬條垂柳枝條,倒映於寧靜的水麵,如同少女長長秀發。

    走累了,眉月兒便依偎進這個年輕人寬闊的胸壁,一同仰望著古城南邊的蟾藏崮山。

    山巒起伏綿延數百裏,山上青鬆翠柏,林間野花紅葉,將其點綴得濃翠欲滴。山崖頂上,有古刹山寺數十間,青磚紅瓦,掩映於古柏綠樹間,焉然成趣。

    楚江童說:“眉月兒姐姐,閉上眼睛,猜猜我為你帶來了什麽?”

    眉月兒聽話地輕輕閉上眼睛,又長又彎的睫毛,被月光一照,寧靜可**。秀頎的長頸,白皙端麗,如天鵝靜立。

    從內衣口袋中取出一塊湖藍色的翠玉,輕輕展開紅色的玉係,試探著為她戴在頸間,這才癡癡地欣賞起來:啊!媚而不妖,嬌而不豔,柔靜嫻雅,清靈含蓄。

    眉月兒睜開眼,兩腮羞得緋紅,笑靨舒綻。

    “小童弟弟,這可是世間少有的美玉,從哪裏買到的?”

    “眉月兒姐姐,這是托人買來的玉胚,自己磨製的,喜歡嗎?”

    “嗬!那可辛苦你了,這玉恐怕要價值連城!”

    “美玉自有美人配,美人美玉有人陪。此生姻緣玉人定,美人如月花自愧。”楚江童隨口吟道。

    “小童,你又把我當成人了,我可是古城裏的遊魂野鬼嗬!若讓你一生來陪,姐姐自是愧疚……”

    楚江童緊緊抱住眉月兒,急急說道:“眉

    月兒姐姐,再不準把自己當作鬼魅,原本,這世間就不分人鬼,隻有人心的善詐之別,人有鬼心,其德自失,鬼有人德,其心不諱,你是這世間好多女子都比不上的……”

    “小童,有你這番寬慰的話,姐姐便能放下這心裏的‘鬼’了……”她彎腰鞠一捧水,讓水顧自在指間一點點滲幹。水珠閃爍,於溫柔的水麵發出叮叮咚咚的玉石相擊之韻。

    一個多麽美好的月夜啊!

    河的下遊,兩隻可**的小白狐,走走停停而來,待躍過河麵,卻悠閑地停下來,望著他倆。

    過了一會兒,它們居然交額相蹭,久久不去。

    “小童弟弟,快看它們倆!”眉月兒調皮的伸手一指。

    “看到了,多麽相配的一對!願它們永生相攜相悅,直到終老!”楚江童默默地望著它們,“人與人,獸與獸,皆遵循著這大自然的和悅規律,人與鬼,鬼與人,都寄情於這不滅的宇宙大道。”

    蟲聲低鳴,河水潺潺。

    兩人的思念眷戀仿佛要從這一夜開始,再於這一夜結束。雖然,每月有一次相會,但相比起那遼遠的思念牽掛的心境,卻是太過漫長了。

    眉月兒都是在雞叫前便要離開這陽間,這是她沒法改變的一個秘符。

    目送走了兩隻可**的小白狐,兩人來到了河對岸的青石岩上,共賞一碧如洗的夜空,星辰稀落,仿佛是誰撒去的一盤玉珠。

    在古城裏欣賞了一番美景後,便悄悄迴到家裏。

    楚江童白天早早將床鋪收拾一新,被褥也特意曬洗過。爸爸說屋子裏的臭腳丫子味兒,比生化武器還厲害,所以,連續五天來,不時的灑些花露水,同時點上去除異味的檀香。

    幸好,屋子裏還有一股濃濃的墨汁與畫宣共同營造的氣味兒,這樣,心裏才稍稍得以寬慰。

    眉月兒從不挑剔,喜歡這個大男人的粗糙、灑脫。這個男人的身上,永遠都洗不掉那種濃濃的特殊氣味,那是一種泥土與植物共同生發的美好氣息,沒有了,反而感到很陌生。

    屋子平時很亂,今夜卻異常條理,一疊疊的畫宣,整齊地排列在畫案上,總有一張展開的長條畫宣,靜靜地空白著,仿佛有著某種期待,幾支粗細不一的毛筆,掛在畫架上,筆尖鬆綻,如一朵朵倒垂的花蕊。

    牆上掛著幾幅近期畫作,幾幅山水,三兩幅蟲草,還有一些工筆、寫意。

    明亮的燈光

    下,眉月兒一幅幅欣賞,不禁誇讚起來:“小童弟弟,畫作有些進步,詩詞歌賦則相對淺顯,不夠成熟練達,還是多讀些古典書籍為好,即會讓你長進快一些!”

    “姐姐,這正是我苦悶所在,胸辭簡陋,詩詞總是過於言表,沒有深度!您看看,能不能為我寫幾首先秦的文賦?”

    “姐姐也是讀得多,寫的少,況且才思拘於先秦詩禮,不如你博覽群書,待日後吧!姐姐想好了,便為你作詩獻醜!”

    “瞧姐姐說的,總是托辭不露真相,待我畫好那幅‘眉月兒’,你必須為畫作題詩,否則我可不依!”

    “幾年前想畫的畫兒,直到今日,畫宣卻依然空白著,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哪裏知道?”

    “凡事隨意而成,不可刻意而為,刻意必艱難生澀,難成灑脫不羈之作,小童,姐姐相信你,有朝一日,偶然得之必是脫俗之作!”

    楚江童細細品味眉月兒的話語,不覺恍然大悟。

    一人一鬼,熄燈而眠。

    床笫纏綿輕搖,竟然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月光正中,山林裏的鳥叫聲也似乎小心翼翼的,生怕驚亂了這對情侶的恩**歡娛。

    每次,楚江童都意猶未盡,眉月兒也自然悟出了他的心境。越是不忍離別,越是感到此宵苦短。

    “眉月兒姐姐,不要再迴陰世了好不好?”這句話,不知重複過多少次,此時,心裏總是悵悵落落的。

    眉月兒更是無奈,陽間有陽間的規矩,陰世有陰世的統治,再想想,能夠有機會與陽間的心上人相會歡娛,這又比那些在陰世中,沒有自由的鬼魅強多少倍呢?“小童弟弟,會有那麽一天的!姐姐再不走了……”

    消失在眼前,就像仍然在身邊,許多時候,都有這種錯覺。

    一人一鬼,已經情深意濃,無法離棄,正是:

    雖非同生此世兮,盼共赴一生情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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