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過這些日子裏發生的點點滴滴,丁品臻深深體悟到,世道原是公平的,她若負了人家,早晚是要還的。


    所以,她決定退出江湖。


    她找來麥克李,交代他要想盡辦法替兄弟們漂白,還必須在三年內把公司轉型為正派經營的公司。


    “但是老大,這太難了吧?你都做不到,我怎麽會有辦法?”


    “我就知道你這沒出息的東西會這樣說。喏,這是我花了兩個月替你作的企劃案,以後公司就經營這三種業務,當然利潤可能沒以往好,但努力做,我想,要讓兄弟們維持一家溫飽是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麥克李照著企劃案念著:“水果業、殯葬業及誦經團。”


    麥克尖聲鬼叫:“老大!你是認真的嗎?”


    丁品臻拿起煙灰缸。


    “老大,別敲,我知道你用心良苦,但是這些事情兄弟們哪會啊?”


    “我已經把老師都找齊,學費也付清了,上個禮拜找不到你,所以就先派康林、阿標及秀卿去學了,接下來你要盯著大家把功夫學好,不要鬆懈了。”


    “啊我們這樣貿然踏進去這個圈子,要是被原本這些業者排擠,那我們怎麽辦?”


    “我們是第一次轉型嗎?”


    “不是。”


    “我那時候怎麽說的?”


    “該殺就殺,該砍就砍。”


    “當年的豪氣還在嗎?”


    “老大,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哦。自從結了婚以後,跟以前比真的有比較怕死了哦,你會不會笑我沒種?”


    丁品臻重重拍著他的肩膀。


    “胡扯!兒子都生出來了,怎麽會沒種?”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他還是有說不清的憂慮。


    “但是老大,我們這幫人,真的可以嗎?”


    “你這是在懷疑我嗎?”丁品臻抬起一隻腳,踩在他麵前的椅子上,一臉剽悍地看著他。


    “好啦,誰叫你是老大,我當然得聽你的。那老大你自己有什麽打算沒有?”


    “我打算把這家店收一收,到比較鄉下的地方賣牛肉麵,要是你們餓了或是受了委屈,一方麵可以喂飽你們,一方麵也可以聽你們靠夭,必要的時候幫忙出點主意。”


    “喔,老大聽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你要永遠離我們遠去,撒手不管世事了呢?”


    丁品臻敲著他的頭。“敢情你以為我是駕鶴西歸去了嗎?”


    “哈哈,哈哈,聽起來真的有點像哦。”麥克尷尬的大笑了幾聲。


    ***


    安頓好弟兄們,她開始準備搬家的事情。和老媽討論過後,母女倆決定搬迴丁超然娘家台中清水賣牛肉麵。


    隻是,等買好一棟透天店麵,搬到清水,她還是一天到晚狂吐,所以店便一直延宕著沒開張。


    因為無聊,母女倆隻好一天到晚看電視、報紙和雜誌。


    那天黃昏,她們兩個看完偶像劇,丁品臻起身去飲水機旁倒了杯水,打算喝完水就要去洗澡,忽然聽到媽媽在電視機前自言自語:“真是夭壽喔,這些男人真是吃飽撐著沒事去賽車幹嘛咧,想想這些有錢人真是有錢無處花拿命開玩笑,也不必這樣嘛。哇,是我們台灣的動力汽車的少東耶……”丁超然的碎碎念還沒完,突然聽到匡當一聲,玻璃杯掉到地上的聲音。


    “我的大小姐,你是怎麽搞的……”丁超然迴頭,看見品臻像鬼一樣白的臉,嚇得起身把品臻拉到椅子上坐下。“品臻,你怎麽了?快告訴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為什麽發抖呢?”


    丁品臻沒迴話,她拿起桌上的遙控器,轉到新聞台,果然看見今日頭條新聞便是:動力集團少東亞洲賽車失利,在終點站前一百公尺處翻車,奪冠夢碎,目前性命垂危。


    她像是不滿意這樣的新聞報導似的,手裏的遙控器像得了強迫症似地不停轉台。


    整個有線、無線電視台全轉了一輪,所有的答案都大同小異說他被緊急送醫,目前生死不明。


    她攤坐在沙發上。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丁超然看著品臻那哀痛至深的表情,再笨也能從最普通的狀況中歸納出結論,何況她也在紅塵打滾了這麽多年。


    她拿起桌上的煙,原要點火的,想到品臻有孕,隻好叼在嘴上,過過幹癮。


    把打火機往茶幾上一丟!她問:“那個送醫的家夥是你肚裏孩子的爸,對吧?”


    品臻靜默著沒答話。


    丁超然拿起茶杯用力一摜,怒咆:“丁品臻!你他媽的也太過份了!我好歹當了你三十年的媽,就算沒功勞,老娘總有些苦勞吧?你給我惹這麽大一樁事,你講都不講,屁也不吭一聲,難道真當我死了?!”


    “你別生氣,我說便是。那送醫的家夥叫孫世祁,是我肚裏孩子的父親。”品臻平靜地說著。


    “媽的!好不容易看你喜歡一個人,怎地手氣這麽背?現在弄成這樣,你看該怎麽辦?”


    品臻把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沉思。


    “他要真這麽死了,我也無可奈何。要是他還能活著被送迴來,我便要盡一切力量把他救活。”


    “我看那小子的麵相不像福薄的短命郎,我相信他一定會平安迴來,你別太擔心了。”除了安慰,丁超然也不知道自己該再說些什麽。


    丁品臻靠著沙發思考了半個小時,隨即告訴丁超然:“媽,我要馬上趕去台北打探消息,可能要好一陣子才能迴來,你看要不要去找朋友玩一陣子,店就等我迴來再開吧。”


    “你忙你的去吧,我哪兒都不去,就在家等你,看看情況怎樣,跟我打個電話。”


    “我知道了。”丁品臻丟下這句話,馬上迴到房間收拾行李。


    ***


    她在飯店住了兩天,終於打聽到孫家透過各種關係將在今天上午以專機方式將孫世祁由泰國送迴台灣。


    因為不解,所以她重複看著搜集來的資訊,並以紅筆劃著“孫家以要讓孫世祁獲得最好的照顧為由,拒絕將他送到任何一家醫院住院,僅挑選孫家信任的醫護團隊進駐孫家二十四小時照料”的文字。


    她又查到孫家並未購置葉克膜等唿吸器,那是不是表示:世祁不是昏迷狀態?


    這樣一想,她心裏巨大的憂慮總算獲得緩解。


    但為了見孫世祁一麵以證實這一點,她必須親自到孫家走一趟。


    ***


    她被傭人帶入客廳。福伯見到她,似乎並不意外,但在那張平靜的臉上也看不出他的想法。


    “福伯,你好,又有好些日子不見了。”她說,試著讓自己的微笑自然。


    “丁小姐好,是好久不見,不知丁小姐今天上門是否有什麽貴事需要我服務?”


    “福伯,你言重了。我隻是想問問孫世祁是不是迴來了。”


    “迴來了。就安置在他房裏。”


    “那他現在的情況怎麽樣?”


    “醫生說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但少爺卻一直昏睡不醒,醫生看過腦部的斷層掃描也查不出原因,所以目前也是先觀察再想想看有沒有其它辦法。”


    “我……能不能見你家少爺一麵?”


    “很抱歉,這點我恐怕幫不上忙。”


    “遠遠地偷看一眼就好?”她還是要見他一麵才放心。


    “我們老夫人下令了,除了醫護人員,誰也不準見我家少爺,除非醫生許可,否則即使是我家老爺、夫人也不成。”


    “如果你不給見,我遲早還是會想到辦法偷偷進去看他的,你難道能整天二十四小時附防賊似地防著我?”


    福伯望著她考慮了一下。“丁小姐,如果你的意誌當真如此堅定,倒不如化暗為明。我聽老夫人說要為我家少爺加雇一名看護,不如你自己毛遂自薦看看。”


    “好,我就去見老夫人,她在家嗎?”


    “這個時間應該在二樓的起居室喝茶,我去跟她說一聲,看看她願不願意見你。”


    “麻煩你了,福伯。”


    “你先坐一會兒。”


    福伯微笑著上樓。


    他和老夫人全猜對了,丁品臻果然自己送上門來。


    五分鍾後,他又下樓來。


    “丁小姐,我們老夫人願意見你,請跟我來。”


    丁品臻隨他上樓,心情有些忐忑。


    她曾在這個家庭小住了一陣子,心知這個家裏心機及城府最深的莫過於這位老夫人,她是不是能獲得這個看護的工作,她其實沒有幾分把握。


    如今也隻能見招拆招了。


    她走進二樓的起居室,聽見老夫人對福伯說:“把門帶上,我要跟丁小姐好好聊聊。”老夫人說,然後起身到冰箱裏取出一罐飲品,親自倒了一杯飲料過來給她。


    “喝喝看,你應該會喜歡。”老夫人親切說道。


    她隻好恭敬不如從命。“謝謝奶奶。”她啜了一口,心裏一驚,是味道非常道地香醇又酸又甜的烏梅湯。


    不是她多疑,而是她會知道自己喜歡喝烏梅湯?


    她不免把懷疑的眼光看往福伯。


    福伯眼睛看著手裏的筆記本,完全漏接了她質疑的眼神。


    老夫人李宸鳳把她的表情全看在眼裏。“我上了年紀,因為時間剩下不多,所以喜歡有話直說。福伯告訴我,你想當世祁的看護?”


    “是。”她必須小心應付。


    “但丁小姐,你很清楚這是一個極不合理的要求,你應該記得一年十個月前你才喬裝成吳英美和邱雅芳誆騙世祁一大筆錢,如今你怎麽還敢迴來要求我讓你擔任看護的工作?”


    “我知道我對不起孫少爺,所以我純粹是帶著贖罪懺悔的心情迴來照顧他,懇請奶奶能夠成全。”她咚地一聲,跪在地上。


    “但我如何能相信一個騙子的話?”李宸鳳反問。


    這話,像一支箭命中她的咽喉,教她啞口無言。


    是自取其辱也好,是自甘墮落也罷,無論如何她還是要得到這份工作的,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先迴家想辦法,要騙要拐,了不起再來一次。


    “很遺憾奶奶不肯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那麽打擾了。”說完,她起身就要離去。


    “慢著。”李宸鳳喚住她。


    丁品臻緩緩轉頭望住她。


    “既然你都說你要贖罪了,那麽讓我看看你的誠意如何?”


    “奶奶您請說。”


    “如果我沒看錯,你懷孕了,是吧?”李宸鳳笑問。


    “……”為什麽突然這樣問?她警覺著。


    “很好,你不願迴答隻有兩個可能。第一,你有難以啟齒的難處;第二,你不願和我開誠布公。如果是這樣,我們就很難談下去了。”


    她不明白,她懷不懷孕跟這件事有什麽關係?


    要開誠布公是吧?


    那就來吧。她就聽聽看,她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是的,奶奶您沒看錯,我的確是懷孕了。”


    “如果我讓你得到這份工作,等同將我唯一的孫子、我們孫家唯一繼承人的安危全交到你手上,基於你過往的不良紀錄,我要求一份抵押品,應該合理吧?”


    “什麽樣的抵押品?”丁品臻問。


    “我們來簽一份協議書,以確保你會善盡看護的責任,不會傷害昏迷中的世祁,所以希望你附帶簽下一份同意書——等你肚裏的孩子出世後,同意由我們孫家收養;如果世祁在你的照顧下沒有出事,等他恢複正常或你不想做這個工作要離去時,我便把這份同意書還你。這就是我說的抵押品。”


    丁品臻腦袋裏轟然一聲,真不敢相信這個老狐狸竟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很為難?也對啦,或者你該跟孩子的父親好好商量這件事。”


    “不必!你去找律師來,我簽。”孩子在她的肚子裏,要出生也還要八、九個月的時間,這麽長的時間,夠她把這份收養同意書拿迴來了,先把眼前的難關渡過再說。


    “好,明天我會找律師來,我們簽好協議書,你就可以來照顧世祁了。”


    “謝謝奶奶,那我先迴去了。再見。”


    “再見。福伯,幫我送丁小姐。”


    等兩人都下樓,世祁從房間走出來。“奶奶,這樣好嗎?那我們跟騙子有什麽兩樣?”


    “非常時期自然得用非常手段。”李宸鳳閉著眼睛說。


    ***


    翌日。


    丁品臻帶著簡便衣物到孫家報到。


    她到場時孫家隻有孫奶奶、福伯和律師,孫正皓夫婦則被孫奶奶要求到歐洲進行商務考察,她很不是滋味地再度和孫家簽下另一紙協議書及收養同意書。


    “好了,奶奶你要我簽的文件我都簽了,現在我可以去看孫世祁了嗎?”


    “丁小姐,請我跟來。”福伯招唿道。


    當她看到孫世祁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心裏百感交集,忍不住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他看見她時驚愕而惶惑的牽著她的手走進法院公證結婚的表情;想到他在山上出車禍時自己心中的驚嚇和自責;想起他對她的虛情假意不計真假的慷慨付出;想起在法國無名小島時的點點滴滴,她紅了眼眶,卻不教淚落下。


    她知道此刻她沒有悲觀和流淚的權利,她隻想他快快醒來,恢複以往那神采飛揚的愉快模樣。


    “福伯,他的醫生和護士幾點會過來?”


    福伯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快到了。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必了,你忙你的去吧,我會看著他。”


    “是。”福伯退了出去。


    她坐到床邊,拉起他的手,輕輕地和他說著話:“孫世祁,你一定得快點醒過來,知道嗎?”


    不久,醫生和護士都來了,福伯跟醫護人員介紹丁品臻是世祁的全日看護。丁品臻迫不及待地問醫生:“請問醫生,孫先生到底狀況怎麽樣?為什麽會昏迷不醒?”


    醫生一臉躊躇。“昏迷的原因很多,目前我們也還在查,不過我們做過腦部的檢查,並沒有什麽大礙。”


    “那我要注意一些什麽呢?或者做些什麽才可以幫助他醒過來?”她又問。


    “這個我來跟丁小姐解釋好了。”一位中年護士往前跨一步說。


    “丁小姐你必須兩個小時幫他翻一次身,下午幫他擦澡,每四個小時幫他的四肢按摩,最重要的是一有空就和他說話,刺激他的腦部。”


    “那他都不能吃東西,是不是要靠打營養針?”丁品臻拿著紙筆記好護士交代的事項,想到他要是餓了怎麽辦?


    “目前恐怕暫時得如此。”醫生帶點無奈的口吻說。


    “喔。”事已至此,她也隻得接受了。


    “丁小姐,你放心,我會按時過來跟孫先生打針的。”


    “好,我明白了。”她站到一旁看著他們替孫世祁量血壓和體溫。


    “丁小姐,我們去跟老夫人報告孫先生的狀況,這裏就交給你了。如果孫先生有什麽狀況,請你打手機給我,這是我和莊護士的手機號碼。”醫生說完,給了她兩張名片,便領著護士走了出去。


    福伯體貼地替她準備了一壺冰鎮烏梅汁,然後對她頷首,也走了出去。


    屋裏剩下她和孫世祁兩人。


    她去擰了濕毛巾幫他擦臉和手,然後坐下來輕輕幫他按摩著手腳,然後低聲對他說道:“唉,孫世祁,真想不到我們再見麵會是這個情況,但仔細想想要不是這樣,我想我是決計不會再見你了。你一定要問為什麽對吧?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不想害你。你在法國的時候不是一直追問我明明可以狠敲你一筆,卻突然離去?我想你大概猜到了,不然你不會窮追不舍非找到我問個清楚不可。對,我真的很不應該地喜歡上你了,記不清是哪時候了,當我還是吳英美的時候,我喜歡你看我時那充滿抱歉卻又極力想彌補、那自然發自內心濃濃的善意。其實我當吳英美好多年了,因為接的案子不同,所以用的名字不一樣,但扮醜的本事卻是打小就開始。小時候因為超然媽媽的恩客太多,為了保護我,這是媽媽想出來的點子。可是,慢慢地,我竟喜歡上扮醜這個遊戲。躲在又笨又蠢的舉止下,我可以冷靜地打量觀察別人,他們卻看不到真實的我,我可以感到無比的安全。但這樣做,別人便理所當然地對我徹頭徹尾地忽視,我得不到老師關愛的眼神,同學沒人要和我玩,從小我便認清大部分的人都是冷漠又勢利的,連我那有錢的親生老爸都對我不聞不問了,我對人性實在很難抱太大的信心。可是你卻很不一樣,你娶了我之後,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感到愧疚,一心想彌補我,卻又不敢麵對我,那時我便知道我難得地遇上了一個真正的好人,我生平第一次稀罕地感到良心不安。為了快速結束我們之間的糾纏,我變裝成邱雅芳勾引你,你卻一再吞下我拋下的餌。我不意外,真的不意外。勾引男人老實說我有天分,但如果你聽著我瞎掰的悲慘故事,眼神不要那麽難過,給錢不要給得那麽慷慨爽快,看我的眼神不是那麽真誠而熱烈,我的不安不會那麽濃烈;我本以為自己已經練就一身銅牆鐵壁的心腸了,誰知卻被毫無心機的你給搞砸了。當你知道邱雅芳死了,去看她的時候,我看見你紅著眼眶,那時我便知道,我讓你給溶了,所以我必須徹底解決這件事。我慎重而煞有其事地辦著邱雅芳的喪事,無非是想斷了你找我的決心,誰知還是被你找到了。你花錢招待我媽去玩,卻騙我綁架了我媽的伎倆,在我冷靜了幾天後,便知道這種事你是做不出來的,所以,才會騙了你的船想逃跑。但或許是報應吧,我終究還是沒走成。唉,那天法國的天空真是藍得讓人想忘了一切,你的笑容和眼神讓我的理智大搞失蹤,我們就那麽自然地在一起了,直到那天我劃傷了你的臉,你滿臉的鮮血把我給驚醒了。我想起十幾年前超然媽媽同樣為了一個男人,也劃傷了自己的手腕,我當時站在急診室外,冷靜地想著,要是媽媽死了,我怎麽辦?幸而老天總算為我留下超然媽媽,但是那時我便有了一層極深的體悟,相戀跟相守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愛情這種事弄個不好是會死人的。你可能不明白,但是我卻一直很清楚,所以,為了保全你,我必須離開你。誰知你辜負了我的苦心,竟賽車傷了自己,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過分?”


    世祁靜靜聽著,真想跳起來抱著她喊萬歲。她果真是喜歡自己的,太好了!他果真沒看錯人,便他又擔心自己過於激動會讓她起疑,擔心她會掉頭就走,所以他努力調勻自己的唿吸,務必讓自己看來像個昏迷不醒的傷者。


    幫他按摩好四肢,她小心地幫他翻身,隻是他人高大,好不容易才幫他翻好身她竟已滿身大汗,於是走進洗手間洗臉。


    明立拿著資料袋進來看世祁,見房裏沒人,他一坐下來便滔滔不絕說道——


    “世祁,你一定要趕快好起來,你一不在,設計部的劉經理整天找我碴,連你最喜歡的這款新型跑車,我花了三個月的心血設計的圖樣,他卻給我退了,我真不知道該再怎麽待下去了。我是為了你才留在動力集團的,可是你才倒了幾天?他們就想造反了呢。唉,真不知道該怎麽幫你,怎麽好好的人就變成這個樣子了,說來說去都是那個該死的丁品臻,你怎麽會去看上那個騙子?她可是禍水中的大禍水,要不是為了她,你也不會撞成這樣,那該死的——”因為看見他罵的人正出現在眼前,所以他隻好止住。


    丁品臻對他點點頭。


    “你怎麽在這裏?”真是太意外了。


    “因為禍水想改頭換麵當藥水呀,可不可以啊?明立主任。”她涼涼說道。


    明立一臉驚愕地看著她。


    “世祁這樣已經夠慘了,你還要來找他訴苦?你說的那個設計部的劉經理我之前在公司的時候見過,是很實際的一個人,他會退你的設計稿一定是因為你的稿子裏有嚴重的瑕疵。以前世祁常去找生產線的吳主任聊車體結構,你拿著設計圖去找那位吳主任討論看看,搞不好會得到比較有建設性的建議。”丁品臻邊喝烏梅汁邊說道。


    “你怎麽會在這裏?”明立實在很想知道。


    “像你看到的啊,我在照顧孫世祁。”


    “照顧世祁?你不把他害死就夠萬幸了!你說,你到底是怎麽混進來的?”見到這個把世祁害成這樣的女人,他真想一拳槌死她。


    “如果你夠聰明就不會問我這個笨問題。若不是孫老夫人邀請我,你想我進得來嗎?”她抬起下巴,一臉不屑。


    世祁卻聽得暗自好笑。


    “我不信!我去問老夫人,她怎麽可能讓一個騙子留在世祁身邊。”說完轉身就走。


    他這話激怒了丁品臻。


    她坐下來翹起二郎腿,冷冷說道:“敢情你是把智商全拿去寄銀行了?你這樣貿然跑去問老夫人這麽幼稚的問題,是存心想讓她明白,你做事沒在用大腦的嗎?”


    這女人竟敢這樣說他!明立握起拳頭,真想痛扁她一頓。


    丁品臻不以為意地冷冷瞄了他一眼。


    “我要是你,我會盡快迴去公司把份內的工作做好,一來粉碎設計部那些人認為你隻是攀關係的空降部隊,沒半點實力可言的謠言;二來等世祁醒來,正好可以報答他對你的提攜之恩,或許你便有機會更上一層樓。如果以上你一概聽不下去,那麽老夫人就在起居室,你請便。”


    氣死他了!


    最教他生氣的是她講的竟沒半點是他可以反駁的地方,橫豎,好男不與女鬥,他先迴公司算了。


    他對著昏迷中的世祁,不知該感到難過還是欣慰沒讓世祁聽到上述的話。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世祁,我先迴公司了。總之,你一定要趕緊好起來。”


    明立走了,因為世祁聽到他開門又關門的聲音。


    他心裏有些難過沒能安慰到朋友。


    然後他又聽到丁品臻跑到洗手間幹嘔的聲音,再聽見她走迴他身邊,拿起飲料慢慢喝著。


    房裏安靜了一會兒。


    接著他聽見她握著他的手說:“真不知道是不是造化弄人,我被你送迴國之後,竟發現自己懷孕了。我媽要我把孩子拿掉,我不同意,因為我把這個孩子當作是你給我的最好禮物。既然決定永遠不再和你相見,我怎麽可以不要這個孩子呢?我會給他(她)全部的愛,並且好好栽培。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步上我的後塵,所以我把鬆伯交給我的事業都交給了麥克李,就是當吳英美爸爸的那個人。他的化妝術很好吧?比我小一歲呢,扮起歐吉桑你也看不出來吧?嗯,我和媽已經搬到台中清水,決定要賣牛肉麵。不過我孕吐得厲害,所以開店的事隻好暫時擱著,直到從電視新聞裏聽聞你受傷的消息。我想,無論如何我也要趕來見你,我要陪你度過人生最艱難的這一段,因為我知道,你雖生在富貴之家,但其實你比誰都寂寞,要不也不會拿賭命的賽車當精力的唯一出口。我還知道你心裏真正視為朋友的就是明立,因為隻有他願意陪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可他沒了你,竟慌得像無頭蒼蠅似的。你不要怪我對你朋友講話那麽嚴重,如果我不這麽說,我怕他在你還沒醒來前,就因為承受不了壓力離職了,那等你醒來該怎麽辦呢?誰來幫你工作?誰來陪著你聊男人的心事?所以我估計著他鐵定會每天跑來看你,我必須替你留住他直到你醒來。”


    世祁證實她懷孕後,開心得直想睜開眼睛好好抱著她,可是他必須忍著,因為丁品臻個性剛烈,知道自己被騙,恐怕會氣到跑得遠遠的不讓他找到。不過她說明立那一段倒挺有趣,隻可惜他看不見明立的表情。


    “我跟你說喔,想到有個小生命在肚子裏住著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唯一的缺點就是動不動就想吐,還有整天都好想睡,我先休息一下,等一下再和你聊。”她抱著他的左手趴睡在床沿,沒多久便真的睡著了。


    世祁張開眼睛,好想輕輕摸摸她的頭發,但又怕會吵醒她,隻好靜靜地望著她,在心裏跟她說:“既然你懂我這麽多,為什麽就不能懂得,我若少了你,生命會變成一首哼不完整的歌?”


    他靜靜望著她,在心裏問道:“為什麽你就不能誠實麵對自己的感情,不要想太多,隻要我們兩個在一起就好?難道你真忍心帶著我們的孩子離開我?有時候想想你真的是非常可惡,每次我都發誓再見到你,一定要好好教訓你一頓,可是等真的見到你,我又太開心,竟忘了要和你生氣,但這次,我不會再讓你跑掉了,騙也要將你騙到手。”


    當他心滿意足地看著她的時候,護士敲門進來。


    真要命!打葡萄糖水的時候又到了,他趕緊閉上眼睛繼續裝昏迷。


    結果丁品臻醒了。


    她起身讓護士方便打針,因為不知道自己要幹嘛,所以隻好站在一旁看著世祁的臉,當針筒注射下去的時候竟發現他臉上有種微微痛苦的表情,她叫:“護士小姐,快!你快看!孫世祁好像有反應了!”


    世祁心裏一驚,強迫自己必須演得更逼真。


    護士小姐冷冷睞世祁一眼,以非常冷靜及專業的態度說:“那隻是痛覺神經使肌肉產生的一般反射作用。”


    “這樣啊。”真教人失望。


    “沒錯,昏迷的病人常這樣,繼續保持跟他說話不要中斷,會刺激他的腦部產生反應,知道嗎?”胖胖的中年護士演得傳神。


    “喔。好。”丁品臻送走護士,又迴到病床邊坐下。


    她看著自己作的時間表,看看時間該幫孫世祁按摩了,她從腳底開始按摩,突然想到她曾經聽過腳底有許多穴位,如果好好按摩也許可以更有效刺激腦部,不知這樣會不會讓他的腦部神經產生反應?


    然後她拿起包包,拿出化妝包裏的粉餅刷,原想用刷柄當按摩輔助工具的,但想到護士剛剛說什麽痛覺神經使肌肉產生的一般反射作用,她一時好奇,便用刷毛輕輕掃著他的腳掌,然後看著他的臉。


    這下可苦了世祁,他不知該怎樣一邊忍住那股想笑的衝動又一邊保持臉部肌肉的正常,她來迴掃他腳的動作又不肯罷手,他覺得自己快要受不了,就要笑出來了。


    品臻看著他的表情,總覺得不太對勁,幹脆丟掉粉餅刷,用手摳他的腳掌。


    他竟因此噗嗤笑了出來!


    房內的氣氛因他一笑變得異常尷尬,他閉著眼睛也不是,張開眼睛也不是。


    丁品臻抱胸,她壓根不相信她有妙手迴春的本事,所以這一切最合理的解釋便是她又被他騙了,於是她低頭看他到底還要裝多久。


    世祁知道事情露餡了。


    這下,也隻好硬著頭皮麵對了。


    他張開眼睛,正好望進一雙美麗的眸子裏。


    “嗨!”他以他所能展露最溫暖和迷人的笑容和她打招唿。


    “你這該死的騙子、王八蛋!”她揚手就要朝那張像在笑她是個笨蛋的俊臉揮下去。


    世祁握住她的手,笑說:“講到騙,你也不遑多讓吧?你不僅讓我人財兩失,如今還要帶著我的孩子遠走高飛,應該是你比較過分吧?”


    她掙紮著要拉迴自己的手,他卻緊緊握著不放,她氣得大叫:“放手!”


    他眼裏露出一股堅毅的神色。“不放。”


    她威脅:“真不放?”


    他堅持:“不放。”


    她二話不說,低頭就咬,用力的咬,可是他沒鬆動一條肌肉,到後來她又嚐到那股熟悉的血腥味道,他流血了,她鬆口,看著他手臂上深深的牙印,全滲出血來。


    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沒打算放手。


    她原是為了幫他醒來才來到他身邊的,可如今他醒了,她雖鬆了口氣,但因發現自己被設計了,還是氣個半死,整個情況演變至今又變成一場僵局。


    “你是不是有被虐狂?喜歡有事沒事見紅?!”她罵道。


    他搖頭。


    “還是你有什麽心理毛病,非得跟我這種有詐欺前科的騙子糾纏不清?!”她再吼。


    他依然搖頭。


    “你知不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會被人指指點點,會被人竊竊私語,搞不好還會上法院,你會很沒麵子!你告訴我,你到底是哪裏不對勁,非要把自己的人生弄成這樣?”


    他沉默著。


    她能說的話全說完了,她幾近哀求,用哄小孩般的語氣說:“我求你放手好不好?”


    “丁品臻,不是我不放手,而是我已經不能放手了。”


    她不言不語地望著窗外。


    “我沒有被虐狂,也沒有任何心裏毛病,更不在乎別人的觀感,我在乎的是你開心的時候,有沒有人可以看著你發亮的眼睛;你寂寞的時候,有沒有人可以陪你聊天;你害怕的時候誰可以抱著你;你想哭的時候,誰可以借給你肩膀。”


    聽了他的話,她很莫名其妙地想哭,可是淚卻是往心裏流。想想和他相遇後,他所說的快樂和寂寞都有,卻莫名其妙變雙倍。


    “這沒啥大不了的,養條狗,一切就解決了。”她不在乎地看著窗外說。


    世祁跳下床,走到她麵前,拉著她的手臂,強迫她望著自己的眼睛。“你是不是真的要親手把我逼到絕路去?”


    “……”


    “你好樣的,你要是真自大到覺得你可以安排你和我的人生全照你的劇本走,我保證你會看到不一樣的驚奇。你想養條狗取代我是吧?那我也可以玩車來取代你。好吧,愛情沒啥大不了,我不能同意你更多,那你走吧,算我看走眼,愛上你這個怯懦的膽小鬼,遇到你,我活該輸得奇慘,我,認了。”


    她轉身拿起包包,扭開門把就要走,世祁懶洋洋地說道:“隻要你走出這個門,便是三個人痛苦的開始,而你要記得,按下這個決定鈕的人是你。”


    他原本以為她會無動於衷地走出去,可她卻停下腳步。


    她之所以停下腳步,是因為他的話讓她害怕。


    萬一他說的是對的,就算她相信他們相遇和相戀是一場錯誤和意外,就算她真是個膽小鬼,不相信他們的愛情可以長長久久,就算她深信他們的分離對兩人都好,就算她深信時間早晚會撫平兩人曾有的傷痛,但,他們的孩子呢?


    她有什麽權力片麵決定這個孩子的未來?


    將來她的孩子會跟她一樣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就算她發誓會用整個生命來愛這個孩子,但這樣是不是已經足夠?


    曾經,她在別人竊竊私語中長大。


    曾經,她是個被父母拋棄、是別人口中那個不祥的孩子。


    她永遠記得她如何在別人異樣的眼光中告訴自己要努力,發憤用功念到碩士。盡管她外表堅強兇悍,但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隻是為了掩飾自己的怯懦和不足,她必須整天塗塗抹抹,非裝扮得不像自己了,否則不敢外出。她不正常,她根本從來不曾正常過。


    是否,她也要給她的孩子一個這樣的人生?


    她忽然全沒了主意。


    頹然放下握在門把上的手,走到沙發坐下。


    拿起包包掏出煙,剛拿出一根煙,忽然想到抽煙對胎兒不好,隻好又放迴去。


    “好吧,那你說,我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他微笑看著她,總算沒轍了吧?


    “很簡單,我們結婚,然後把孩子生下來,我們一起把孩子撫養長大。”他說得好像是明天就要和她去哪裏旅行那般輕鬆。


    品臻張大眼睛,大叫著:“你要娶我?!”


    “我們也不是第一次結婚了,你犯得著這麽驚訝嗎?”世祁還是覺得她的反應看來頗為新鮮有趣。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站起來,焦慮地在房裏走來走去,真是煩惱得幾乎要爆掉。


    “先別說我從來就沒打算要結婚。我說說你好了。你知道,你要是娶了我,你媽會先瘋掉。還有,你知道我不是什麽好女人,之前我扮吳英美的時候又乖又笨,全是在演戲,但事實上我脾氣不好,個性很急,而且我對感情、對家庭沒有安全感,你要是像我爸那樣負了我親生媽媽,我發誓你的下場會很淒慘,你不會想——”她沒把話說完,因為孫世祁已經把她緊緊攬在懷裏,緩緩說道:“我們可以的。我們一定可以白首偕老,你信我一次。”


    “但是……”


    “你要再這麽囉哩叭唆的,我幹脆把你敲昏拖進教堂。”


    “你敢?!”


    “想試?”


    丁品臻想著那個畫麵,不覺笑了起來。


    “喂,你還沒求婚耶。就想要我進禮堂?”她趴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聲說。


    “我們先去挑戒指。挑好戒指,我保證會好好求婚。”


    “真的?”


    “嗯。不過為了將來向我媽討個人情,我們還是得讓這場溫馨感人戲先圓滿落幕。我先躺迴床上,你快叫大家來,奶奶一定會在我媽麵前記你大功一件。”


    “喔,你心機真重。”


    “唉,我也是逼不得已。好了,你快喊吧。”


    丁品臻卻一直笑場。


    世祁皺眉。“ng,重來!”


    最後,丁品臻止住笑,拉開房門。“福伯!福伯!孫世祁醒了,麻煩快幫我通知醫生!”


    在醫生趕來的空檔,兩人雙雙笑倒在房內。


    李宸鳳微笑著和福伯一起走進世祁房裏。


    她想,世祁應該是把這件事搞定了,要不,戲不會這麽早就結束。


    有了丁品臻的協助,世祁應該可以好好發揮潛能,在事業上衝刺,她也總算可以真正放心地交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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