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上星期那晚,他著一襲質感甚好的筆挺西裝,卻騎著她的粉紅色淑女車的姿態,雖然一開始抓不到平衡而頻頻讓車身歪斜,她在他身後頻頻尖叫,搞得他那樣努力卻又壓抑不住趣意因而微顫的身軀是如此滑稽好笑。可就是那一眼,她發現擁有清瘦身材的他,肩線竟是如此剛毅,背脊如此英挺,那奮力踩動踏板的背影是那麽好看,那麽讓人感受到安全感。


    這樣的男人,雖然冷傲,但平時一定也很受女性歡迎;而又是怎樣的女人,才能得到他那般出色的男人的獨寵?真羨慕被他看上的女子……


    她微微一笑,走了過去,喚道:“梁老師。”


    梁秀辰抬眸。女孩穿著深藍西裝外套,裏頭是件白襯衣,下半身是深藍百褶及膝裙和黑長襪,肩上掛著書包。他目光來迴貪戀幾眼,才問:“放學了?”她穿製服很好看,青春秀美。


    鍾曼情點點頭。“你等很久了嗎?”


    前幾日他突然打了她的手機,約她到他的飯店吃飯,說是要謝謝她那晚的相助。可那不過是舉手之勞,她無功不受祿,婉拒了他;但他堅持請她一頓飯,她說不過他,答應了。今天她排休,於是約好他在她下課時間來接她。


    “剛到不久。”梁秀辰抬手,將她頰側碎發勾到耳後。這樣近似情人間的親密舉止,教她心跳猛然快了一秒,粉臉微微地熱了。


    他並非刻意展現紳士之態,也非矯情討好,不過是見到那碎發幾度擦過她眼睫,他想那應當會有些不舒服,於是做了這個動作。


    轉過身,他拉開副駕駛座車門,迴首看著臉蛋微紅的她。“來,先上車。”


    坐上車,才係上安全帶,就聽聞男人開口:“曼曼有什麽不吃的嗎?比方說牛肉、羊肉?”他看著後視鏡,準備將車子切入車道。


    “沒有。隻要不是什麽螞蟻、蜈蚣、蝙蝠什麽的,我都吃。我很好養的。阿嬤說,能吃就是福。不過……”她微偏過臉蛋,說:“我現在並不是很餓。”


    也是。他約四點半來接她,這個時間的確不到晚餐時間。“沒關係,那我們吃粵菜,份量比較少,不塞車的話,大概也要二十分鍾才到飯店。”


    結果在市區還是塞了好一會,到目的地時,已約莫四十分鍾之後了。


    梁秀辰領著她從停車場搭電梯直上三十二樓,一出電梯,迎麵的是厚實嚴謹的對開深灰門扉,門麵泛著微冷的金屬光澤,不知道裏頭是什麽,客房嗎?


    她有些好奇地忖度時,楊特助提著公事包,從長廊另一扇門後走了出來,見著她,似很訝異,怔怔看著她好幾秒。


    “要走了?”梁秀辰隻是淡淡地問。


    “是。下班了。”楊特助調迴目光,又道:“您桌上還有幾份文件待簽名。”


    “嗯。”他應了聲,對愣在電梯門前的女孩說:“曼曼,過來。”


    “啊?好。”鍾曼情應了聲,經過楊特助身邊時,見他仍睜大細眼盯著她,她對他點了點下巴,笑得甜美。“你好。再見。”


    “……”楊特助愣了好幾秒。這女孩的說話方式真是直率,也不跟你迂迴客套,比起一些想借由巴結他以便和老板套上關係的女人,這女孩其實還挺可愛的。


    “同學,你到底是哪個慢?”下一秒,疑問就這麽出口。


    她想了幾秒,才懂他問什麽。“曼穀的曼。”


    “喔……原來是那個曼,我想說我幾次聽梁總喊……”


    “楊特助,既然你要下樓,麻煩到二樓讓人送兩套套餐上來,流金和歲月各一,送我房裏。”梁秀辰不待楊特助將話說完,簡單吩咐幾句後,從西服口袋拿出感應式的房門卡開了那扇深灰的對開門,領著女孩進入他在飯店的專屬房間。


    門一開,那寬敞得幾乎無法一目盡收眼底的空間,讓鍾曼情木然好幾秒,直至麵前的男人出聲,她才稍稍迴神。


    “我在飯店的房間。”梁秀辰看出她的疑惑,開口解釋:“工作比較忙時,我會在這裏休息。”事實上,他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這裏。


    “所以這是你專屬的房間?”她美目好奇地轉動,打量起屋內。


    她目前置身的客廳裝潢基調采寧謐純淨的白色係,充滿古意的木製家具陳列在明亮的空間裏,有幾盆小巧可愛的盆栽,或在角落,或在架上,輕吐綠意;牆麵懸掛兩幅古典中國意象的山水畫,搭配淺藕色的落地窗簾、深藕色繡花絨質地毯與紫絨西式沙發,整個設計具現代感又流竄著淡淡的中國風,很別致典雅。


    “算是……另一個家吧。”他的人生除了念書外就是工作,睡在飯店和睡在家裏並沒什麽不同。


    “另一個家?”她不大理解這個意思。


    梁秀辰脫下西服外套,解下領帶,就隨意擱在沙發上。“我老家在嘉義,家人大部分也在那。在台中我另有一層樓,我媽常會過去住。至於這個房間是為了我工作方便才裝潢的,我在隔壁辦公室忙完公事,過來這邊就可以休息。”


    她點點頭。“這房間好大。”目測應該比她和阿公阿嬤住的那棟平房還要大。


    “嗯。那裏是餐廳,旁邊是辦公區,這個門後是臥室,臥室旁是會議廳。”他簡單介紹。“這是以我們飯店裏的主管套房的規模去設計的,共有四十五坪。”


    “根本就比我家還大了呢!”她展開雙手,美目圓睜。


    她稚氣的舉動總能勾動他心底的柔軟。如果告訴她樓中樓設計的總統套房共有一百三十坪的話,她又會是哪種可愛表情?


    他罕有地勾唇微笑,輕問:“想參觀一下嗎?我工作的辦公室在另外一麵,就是方才楊特助走出來的那間。還是你想去看看辦公室?或是看看其它客房?”他走近她,拿下她肩上的書包,擱上沙發。


    “可以嗎?”她輕訝地問。早聽說梁亞飯店的客房相當舒適高級,她長到這麽大,還沒見識過五星級飯店的房間呢。


    他眉眼柔軟,淡點下顎,掀唇欲說話時,清脆門鈴聲響了起來……是送餐的工作人員。


    餐點送到餐廳,一小碟一小碟擺上餐桌。每一個白玉瓷盤上盛著單人份、還冒著熱氣、誘人食指大動的粵菜,一旁還有一壺果汁。她是不大餓,可見著這一桌賣相極佳又散發食材香氣的菜肴,不餓也很想吃。


    工作人員離開後,梁秀辰提議:“先吃好嗎?有些菜涼了就不那麽好吃。”


    “這是今天要請我吃的晚餐?”


    “不喜歡?”他為她拉開座椅。


    “不是。”他真紳士。看了他一眼,鍾曼情搖搖頭。“是吃得太好了。我隻不過是借你手機,讓你可以找人來處理車子而已,你請我吃這麽好,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是真的不用這麽客氣的,因為那晚我也沒幫上什麽忙。”


    “你請我吃了你的消夜,我迴請你這一頓,理所當然。”


    她還是覺得被迴請這麽豐盛的晚餐很不好意思。她微低著臉,突然想到她並沒有給過他她的手機號碼,那他是怎麽知道的?


    “你怎麽會有我的手機號碼?”她想問就問。


    “你忘了?上迴車子壞在路上時,你借我手機,我打給楊特助,他電話上頭就顯示了你的號碼,我跟他要來的。”


    “原來是這樣……”想到了什麽,她忽問:“對了,我阿公這幾天都有接到一個陳先生的訂單,他每次都訂好多豆花和碗稞,是不是你朋友啊?”


    他稍愣,搖搖頭。“不是。”他輕按她秀肩,讓她坐下。“來,先吃東西。”


    “這是我們飯店二樓流金歲月餐廳的套餐。流金歲月是粵菜餐廳,桌上擺的是流金套餐和歲月套餐的菜色,你想吃什麽都可以。”他一麵說,一麵拿起一旁的遙控器,開啟窗簾,接著在她身側的位子落坐。


    她側過麵容看他。他今天說話的聲音多了點情緒,雖還是低沉,卻有較大的起伏,感覺沒平時那般疏離,帶了點溫柔,很好聽。這樣的音律,讓她忽然想起那晚他離開前說的那句話,他說“別叫我老師,我並不是”。


    他那時的聲音也如現在這般,一點點的溫柔,卻異常動聽。而那句話,究竟是何意思?


    猶豫著要不要問起時,他推了幾盤菜色到她麵前。“來,這是什錦拚盤。泡菜是配烤乳豬,油雞要沾旁邊的薑蓉。”他簡單說明,一麵倒了果汁給她。


    盤子上有叉燒、烤乳豬和油雞,看起來都很美味。鍾曼情吃了口叉燒肉,在嘴裏細細地嚼,肉片香甜,帶了點炭烤味,很有咬勁;烤乳豬皮脆、肉油嫩,配上泡菜清爽好吃;而油雞肉嫩,不老柴,沾上薑蓉果然別具風味。


    她各嚐了一口就放下叉子,低道:“老師,阿公的碗稞和豆花加起來也不過三十元,今晚光隻是一盤拚盤,就抵過阿公的碗稞和豆花了,我覺得你請我這一頓虧很大。車子壞了要修不說,那晚叫車迴去也要花車錢,現在還請我這一頓,不管怎麽看我都覺得我占你便宜。”


    梁秀辰瞅著她秀美的側容,輕輕低吐:“曼曼,想占便宜的不是你。”是我。我要你的心。


    她微昂有些困惑的臉,似在等他說下去,卻有電話聲響起。


    他起身,走到沙發前,拿出放在西服口袋的手機。“我接個電話,你先吃飯。”


    目光隨著他移動,她才發現客廳窗簾不知何時已拉開,透過澄明的落地窗,能見著外頭原來的夕陽天色已沉下,早換上神秘的靛藍了。


    見他走到另一扇門後,她拿著果汁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一眼望去,高樓櫛比鱗次林立著。街道上車水馬龍,路燈、車燈,一束接著一束,潺潺流水般地滑過,這刻站在這,居高臨下地望著璀燦耀眼的夜景,傲視群雄的感覺隨即浮上。


    她輕抿了口果汁。看看杯內黃澄澄還帶有果粒的柳橙汁。置身於寬舒的屋子裏,坐擁這樣的良辰美景,嚐著美酒果汁和佳肴,莫怪那些政商名流都愛依山傍水而居。若不是那晚親耳聽他簡略提起他的家庭,她怕也會以為他那樣高貴的人,定是很享受這樣站在雲端、睥睨眾人的感覺。


    原來真的像阿嬤說的那樣,老天爺都是公平的。雖然他們貧窮,可是祖孫三人就算再累,每天還是過得很快樂;而擁有名利的人,卻不一定就能像他們那樣快樂自在;就好比他,幾次接觸,她似乎沒聽過他大笑的聲音。他未必是天生冷情冷性,恐怕是後天這些環境塑造出那樣的他。


    也許大家都認為他高高在上,所以不大與他親近,久而久之,他便養成了冷漠與疏離……


    梁秀辰結束電話,從房間出來時見到的便是她倚在窗前的背影。想起今晚的最終目的,他稍稍頓足。是太快了點。嚴格說來,他們也不過才見了幾次麵,可就是這樣,才讓他明白原來他也有不受理智控製的時候。


    他並非熱中男女情愛的人,卻也不是冷感,隻是他遇到的若不是為了他本身附帶的身份價值,那就是因為他這張還算可以見人的麵皮。真心人不是沒有,他也遇過一個,隻是交往近一年,因為對方認為他性子太沉鬱又缺乏熱情,似乎不愛她,因而離他而去。


    那時,他曾經以為自己沒有熱情,卻在那天的軍歌比賽中見到那個耀眼活躍的她、那個全身都透著輕暖的她時,他藏在身體深處的熱情,被她一點一點挑出了、流動了,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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