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嫿環顧書房。


    昨晚,書房隻點了書台上的一支燭台,光影昏暗。


    她是被人扛在肩上進來的,酒醉又意亂情迷,都沒有看清書房的樣子。


    據說鎮國公從八歲開始,在外征戰二十多年,在汴京鎮國公府呆的時間加起來不足兩個月。


    每次迴來,除了睡覺和陪老太君說話,其他時間都呆在書房。


    書房很大,清一色黑漆小葉紫檀木家具,低調奢華。


    滿牆書櫃,書籍放得滿滿當當。


    顧嫿的視線落在空空的巨大書台上,極致纏綿的畫麵好似就在眼前。


    心頭轟的一下炸響,耳根頓時燒紅。


    趕緊調開視線,目光落在書架邊掛著一副女子畫像。


    好奇的走近細看。


    畫中女子容貌秀麗,姿態端莊嫻靜,身材纖細,仿若扶柳。


    這就是鎮國公的原配了吧?


    顧嫿心頭湧上強烈的羞恥感。


    他們竟然當著先夫人的畫像……


    她心慌意亂轉身,差點失手打翻畫像前的花瓶。


    趕緊小心扶穩花瓶剛轉身,周芷蘭正好推門進來,手裏還提著一個籃子,裏麵裝著顏色鮮豔的水果。


    “這位主君的先夫人。不過我也不熟。”


    周芷蘭沒有瞧見顧嫿慌亂的神情,順口一說,笑著將水果籃往軟塌上的茶幾一放。


    顧嫿穩了穩情緒。


    不禁好奇問:“為何你也不熟?”


    周芷蘭取了個白瓷盤和剪子,將洗淨的葡萄一顆顆剪下。


    深紫色葡萄跌落在雪白的骨瓷盤裏,很快堆成紫色小山,饒是好看。


    她嘴裏叨叨:“先夫人嫁進來時就病得不輕,獨自住在凝香苑裏,服侍她的都是娘家帶來的奴婢,他們極少出來。而且,她的病不能受風,幾乎足不出戶。就連去老太君那的次數,五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啊?她的病一直沒好?”


    “嗯,入府後,國公府用最好的藥養著,拖了一年多就病逝了。”


    顧嫿莫名心裏難受:“聽聞主君和先夫人伉儷情深,主君一定很傷心吧?”


    畫像畫得如此仔細,想必鎮國公是真愛。


    周芷蘭手停住,歪著腦袋想了想:“大婚當天主君都沒迴來,先夫人過世後,主君才迴來吊唁。我倒是沒瞧見主君哭,伉儷情深從何說起?”


    顧嫿詫異。


    這是……沒圓房?


    “傷心未必會哭。尤其是主君這樣的男人,就算傷透心恐怕也會壓在心頭。”


    顧嫿像是自言自語,迴頭看向畫像。


    周芷蘭摁著她在軟塌上坐下,給她嘴裏塞了一顆葡萄。


    “主君和先夫人自幼就相識,先夫人倒很喜歡主君。主君常年征戰,根本不迴來,先夫人就一直蹉跎到二十歲。那年主君驅除韃虜,大全勝凱旋,先夫人進宮跪求,聖上賜婚,主君才奉旨成了婚。”


    雖是奉旨成婚,但,慕君衍不也沒續弦嗎?


    可見是心裏忘不掉她。


    顧嫿緩緩嚼著清甜的葡萄,心生向往:“這種互生愛意真叫人羨慕。”


    再羨慕,這輩子她也不想有情愛。


    前世,她不敢想。


    今世,她不配有。


    她也是侯府長大的小姐,雖被姨娘長姐暗中欺負,但明麵上沒有缺衣少食,還能讀書,琴棋書畫、歌舞女紅都跟著學了。


    她知道清白對女孩子來說是無價之寶。


    她也知道廉恥禮教。


    萬一,她主動爬床的事情被傳言開來,唾沫都可以淹死她。


    如果她找到證據,證明自己與顧宛如被調換,出生琅琊王氏、講究三從四德要麵子的親生母親會認她嗎?


    會不會說她不配做百年望族琅琊王氏的女兒?


    “羨慕?我倒沒覺得,娶了個病秧子,主君還不是獨來獨往?就等於沒娶。”


    周芷蘭滿不在乎的話將顧嫿的思緒拉了迴來。


    顧嫿覺得這八卦聊得有點深,別後議論主君是罪。


    她趕緊站起來:“先夫人的稿卷在哪?我先看看。”


    周芷蘭叉腰,對她一指:“哎呀,都說了手好之前不準動稿卷,你給我坐迴去。”


    說完,跑到書架前,彎腰從最底層翻出幾本書抱著,一手拎起水果籃,指指裝滿葡萄的白瓷盤。


    “你拿著葡萄,我們去隔壁耳房看小話本。”


    顧嫿:……


    整整一天,兩個少女一起靠在窗邊的軟榻上,曬著初秋暖陽,吃著水果點心,看著小話本,愜意極了。


    時不時兩人嘰嘰喳喳討論著小話本裏的故事。


    一起為女主憤憤不平,為男女主的愛而不得的愛情唏噓。


    顧嫿從來沒有過這樣慵懶快樂的日子。


    這種日子,她喜歡,卻又惆悵。


    總覺得好不真實。


    不知不覺,天色將晚,兩人一起用過晚膳,顧嫿得迴去了。


    剛剛還好好的天,忽然就暗沉下來,厚厚的雲層間閃過幾道光芒,隨之傳來悶悶的轟轟轟的雷聲。


    白天還豔陽高照,臨到晚上了反而要下雨了?


    周芷蘭遞給她一把油紙傘:“估計馬上下雨了。明日你照樣來,我讓人另外尋些新的小話本進來,咱們繼續看。”


    “嗯。”顧嫿衝她笑笑,心情卻沉了下去。


    顧嫿走出文瀚軒,腳步頓時慢了下來,一點不想迴錦繡閣。


    忽聽附近兩個婆子嘀嘀咕咕,不由豎起耳朵。


    沒想到,竟然在說她,兩人還衝著她指指點點。


    “就是她,勾搭公子不成,就去勾引主君,真夠不要臉的。”


    “聽說她娘是商賈出身,下九流可不就賤一窩嘛。”


    “就是。你看她一走三扭腰,就是個騷貨狐狸精。”


    顧嫿氣得渾身發抖。


    這種話,自然是顧宛如傳出來的。


    她進府才一個月,國公府大部分都不認識她,不可能知道金姨娘是商賈出身,更別說勾搭公子不成這樣的話了。


    前世也是這樣。


    她被強成了通房,一邊要忍受慕安和長姐的折磨,要應對慕安妾室們的明槍暗箭。


    另一邊,府裏的人不知內情,對她指指點點,甚至當麵謾罵。


    說她不要臉搶親姐姐的男人,說她敗壞國公府的名聲。


    顧宛如做了小人還要裝好人。


    顧嫿深吸口氣,抬頭看天。


    晚霞漸消,暮色四合,四周穿梭的侍女小廝,提著托著蠟燭的挑杆,將四周遊廊的燈籠點亮。


    初秋驟冷,一陣風吹來,突如其來的雨豆子,劈裏啪啦的破天而降。


    顧嫿趕緊打開油紙傘,攏緊衣襟,腳步依舊慢吞吞的走著。


    她希望,今晚慕安不要蹲著她。


    昨晚逃過一劫,再來一次,不知是否還能逃過。


    磨磨蹭蹭迴到錦繡閣,天已全黑,雨也更大了。


    她小心翼翼的探頭進院子,雨聲太大,聽不清正屋有沒有聲音。


    下這麽大的雨,慕安應該不會過來。


    顧嫿抬腳奔到自己房間門口,門剛打開,正屋的門忽然開了。


    她驚跳起來。


    下意識身子往屋裏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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