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時候就知道自己會在年輕時候死去,那是一種什麽體驗?」我問道。


    此時正是黃昏,天邊的晚霞很美,像名匠長次郎所製造的名為夕暮的茶碗名茶碗,那黃色帶紅的釉子像極了此時黃昏的天色,色澤柔和,並不濃鬱,卻讓人無端感覺到有些寂寞。


    「這個問題可不是很好迴答啊。」鴆說,「一般人也不會問我這個問題。」


    櫻花紛紛揚揚的落下,落在我們身上,落在酒杯中。


    「擔心傷到你吧。」我說道,「不過這本來就是事實,也沒什麽好迴避的,不是嗎?」


    「是。」鴆說道,「在我孱弱軀體下的——也是一顆男人之心啊。」


    「嘛,我倒覺得一點都不孱弱,你的肌肉很好看。」我摸了摸下巴,說道。


    「……比起這個,我們還是來談論剛剛的話題吧。」


    白色的小瓷杯內有著藍色的圈圈蛇眼花紋,看起來非常精緻,襯托著清澈照人的清酒,令人胃口大開。


    「鴆家家訓便是:韶華易逝,隻爭朝夕。所以從小就開始學習各種東西,鮮有外出的機會。」鴆說道,「當時我感到不滿,但現在也很感激父親那樣對我,能讓我殘損之軀為奴良組效力,否則,我真的是個廢物了。」


    「畢竟你是族長啊。」我瞭然,點了點頭,「那普通族人,像你這樣想的呢?」


    「藥鴆族,內部還是很團結的。」他這樣說道。


    「懂了。但總有特例。」我說道。


    「是。而且他們大多非常瘋狂。」鴆說道。


    「難免的。」我說。


    「難免的。」他也點頭道,「其實很多時候大家都在看身邊的人幹什麽,他們就幹什麽。」


    「嗯。 」我點了點頭,說道,「過早地知道自己的結局會令人提不起幹勁來,然後隨波逐流,該上學時上學,畢業時畢業,沒有孤注一擲的勇氣,更沒有放棄一切的勇氣,所以就這樣活著。和他人總是一樣的話,總是平凡的話,有時也會暫時忘記自己的結局。」


    「你是說人類嗎?」鴆問道。


    「啊……我隻是提出了一種可能性,我所能想到的隻有這個了。」我說道。


    「那是弱者的行為。」鴆冷冷地說道,「結局隻是個藉口罷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很佩服你,所以才想和你討論這個。」我說道,「那麽, 你覺得強者之心是天生的嗎?如果你不是生活在藥鴆一族,沒有你的父親和家訓的激勵,周圍人總是有憐憫的眼神看著你,你還會和現在一樣嗎?」


    鴆思考了片刻,很幹脆地說道,「我不知道。」


    「其實我覺得每個人都有著成為強者的機會的,在人生中遇到一個引導者是非常重要的。」我說道。


    「你要強行讓我接受你的觀點麽?君尋。」鴆問道。


    「沒有呀,我就是提出我的看法。」我說道。


    「但你的一舉一動都表明你希望我接受認同你。」他說道。


    「……不好意思,我自己都沒有發覺這一點,但是我還是堅持我剛剛所說的,我想討論,想提出自己的看法。非常抱歉,鴆。」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


    「沒有關係。」鴆說道,「無論是什麽原因讓我可以坐在這裏,成為奴良組的幹部,但至少現在,我是藥鴆一族的首領。」他說道,「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我明白。這可能是妖怪和人最大的不同。在人類中流傳著一句話,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可能是人總是想法太多。」我說道,「但人能以百年之身讓思想跨越千年,也必須如此。」


    「懂了。」鴆頷首,說道,「還有什麽疑問麽?」


    「我感覺,妖怪很注重血脈。」我說道。


    「人類難道不是麽?」鴆問道。


    「以前是的,現在逐漸不是了。」我說道,「就如以前的國家首領是世襲相傳的,而現在是非血緣、選舉出來的。」


    鴆眉頭緊鎖著,「那豈不是沒有一點保證?」


    「遺傳雖然有一定的作用,但是人類的選舉製度非常完善,一般情況下選舉出來的都是人中之人。」我說道。


    「你很贊同這一點。」鴆以確切的口吻說道,「而且,你不喜歡少主。」


    「也不能這樣說,我和二代目相識,我自然願意相信他兒子是個頂天立地的強者的,」我遲疑了一下,說道,「但我沒見過陸生的覺醒姿態,你也知道他的人類姿態實在很令人難以接受。」


    「你是人類。」鴆提醒道。


    「我是站在奴良組這邊的。」我笑了一下,「從一開始就是。」


    「不懂你。」他說。


    我想起什麽來,探頭道,「如果注重血脈傳承的話,你什麽時候打算生孩子呀?」


    鴆把酒噴了出來。


    「為了家族傳承你也得考慮一下呀。」我說道。


    「謝謝……不過,不勞費心了。」他說道。


    「不費心費身也可以呀。」我笑眯眯地說道。


    這次鴆直接被嗆到了,咳嗽了很久。


    「你有沒有聽見過雪花飄落在屋頂上的聲音?你能不能感覺到花蕾在春風裏慢慢開放時那種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風中,常常都帶著種從遠山上傳過來的木葉清香?……你能不能活得愉快,問題並不在於你是不是個瞎子?而在於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你自己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快快樂樂的活下去。」我說道,「這是一個瞎子所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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