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薛常寧向謝忱行禮。


    薛常寧視線與謝忱相對了一瞬,隨後他低垂下目光。


    謝忱太子的身份本就自帶權柄威勢,然而謝忱身上那份獨有的淡然矜貴,卻隻有大晉門第最高的豪族崔氏一族中才能養育得出。


    想到太子的母族,薛常寧不免思緒悵惘,謝忱卻已經走到他跟前,抬手製止他再欲俯身下拜的舉動。


    謝忱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母後最小的那個女兒,孤當時沒能救下她。」


    謝忱淡淡道:「抱歉。」


    薛常寧震驚抬首,麵對謝忱,他心有愧疚,來長安之前,他曾想過無數種他會麵對的質問,卻不曾想過謝忱會如此平靜又直截了當地與他提及此事。


    他的眼中劃過驚詫之色,卻又很快被他壓抑下去,掩飾得當。


    當朝太子的母後,先皇後崔盈。


    他的心已經被此事反覆折磨十餘年之久,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能對此麻木,但崔盈的名姓卻仍能在他心中盪起滔天波瀾。


    崔盈是崔氏一族最尊貴的嫡女,自小集萬千嬌寵長大。


    她就像是全天下最名貴的花,光彩奪目,卻也脆弱易碎,需要人用愛意小心澆灌嗬護。


    薛常寧本以為,他這輩子會一如他前半生所做的那般,一直仰望著她,直到迴京述職那日的除夕夜宴,他被崔盈灌醉。


    崔盈的叛逆深深掩藏在她脆弱溫柔的性情之下,而他,明明知曉崔盈隻是借他來反抗皇帝,發泄她對皇帝的不滿,但薛常寧卻無法將她推開——


    他自幼受崔家收容,連他的名字都是崔盈給他起的,他永遠都是崔盈的狗。


    他被放逐至偏遠的涼州,不久後,崔皇後崩逝的消息傳來。


    崔盈死後,他每一天都想死。


    在邊關打的每一場戰役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他沖在最前,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不斷,幾次傷重瀕死,上天都沒有把他收走。


    他想,或許是崔盈還不想他死,她留著他這條命另有所用。


    隻是他從沒有想過,崔盈竟和他有過一個孩子……


    「太子殿下,」薛常寧喉頭一哽,「這並非殿下的錯,是陛下……」


    「嗯。」謝忱低聲應道。


    薛常寧心中五味雜陳。


    他抬眼看向謝忱,看向他和他母後極其相似的眉眼。


    片刻之後,薛常寧低垂下目光,姿態恭敬,「殿下夤夜召末將前來,定有要事吩咐。」


    「任憑殿下差遣。」薛常寧沉聲道。


    謝忱神色淡然,抬手將書案上的輿地圖鋪展開,示意他上前來看。


    謝忱長指在輿地圖上隨意輕點兩下。


    他的視線隨著謝忱修長指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


    謝忱所指的方向,恰是地圖最北上方的,不起眼的一小片區域。


    薛常寧瞳孔緊縮了一下,隨後,渾身的血液仿佛開始興奮地躁動起來。


    那是在輿地圖上被註解詳盡的,突厥可汗王帳的確切方位。


    「你帶三千鐵騎,繞道涼州,突襲突厥王庭。」


    謝忱神色淡然,語氣不容置疑:「為孤取迴老可汗的項上人頭。」


    薛常寧聞言心中一凜。


    「定不負殿下所託。」


    深埋在骨子裏的血性被短短兩句話激起,他半跪下,手心傳來虎符冰涼堅硬的觸感。


    「末將願為殿下效死。」


    在故人之子麵前,也在大晉朝的太子殿下麵前,薛常寧以將士的身份立下最忠誠的誓言。


    肩上傳來輕微卻沉重的力道。


    薛常寧微愣,是太子謝忱將掌心搭在他肩上,輕往下按了下。


    「不要你效死。」


    謝忱道:「要你活著迴來。」


    ……


    銀月低懸,天邊旭日尚未升起,正是每夜人與動物都睡得最熟的時候。


    漪蘭殿偏殿,身姿高挑挺拔的男人繞開偏殿守夜的宮人,輕鬆來到最內側的寢居。


    毛茸茸的白色小狗在夜色中顛顛地衝出來,它剛張嘴咬住謝忱的衣裳下擺,就天旋地轉地被男人關在了殿外。


    殿門輕輕地關上,將小狗的撒嬌嗚咽一起隔絕在門外。


    可惜它的主人此刻正在熟睡,沒法過來解救它。


    沈蜜兒睡覺不點燈燭,寢殿內僅有月輝映照,銀白的月色灑落在她的半邊側臉,在她臉頰蒙上淡淡朦朧光暈。


    謝忱垂下眼睫,看向熟睡中的沈蜜兒。


    她的唿吸均勻柔和,白皙微敞的胸口隨著她唿吸的節奏微微起落。


    謝忱看著沈蜜兒的睡顏,思緒卻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的事。


    薛常寧自小被他們崔家收容,對崔氏一門心思地效忠,謝忱從前一直不明白,母後為什麽要那樣做。


    她自己身死,薛常寧被放逐邊關,還連累了一個無辜的孩子。


    難道情愛對母後來說就那麽重要嗎,重要過她自己的性命?


    謝忱注視著眼前熟睡中的沈蜜兒,他從前的困惑仿佛在這一刻有所明悟。


    幾縷髮絲垂落在她過分秀氣挺翹的鼻尖,謝忱俯下身,為她將髮絲拂開。


    大約是感受到臉上的觸覺,沈蜜兒蹙了下眉頭,眼睫輕顫了顫,是將醒未醒的樣子。


    手的主人卻並未因此收斂,他的指尖一點點描摹劃過沈蜜兒濕潤的眼睫,鼻尖,唇瓣。<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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