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卡。”


    “你還想知道嗎?”


    “……”


    “我想。”


    迷迷糊糊的時候,感覺有猩甜的東西流入口腔,胃裏的灼燒褪去,身體緩慢的恢複,卻讓痛苦變得更加綿長難熬了。


    “巴塞卡……我能和你聊聊嗎?”


    “隨你。”


    “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是什麽時候?”


    “不記得。”


    “你騙我,你的每項理論都是s+,不可能記不得。”


    “……”


    狄司笑了笑,忽然哇地偏過頭,嘔出透明的淡藍色的液體,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很奇怪,四處漏風,像一個大大的風箱。


    “巴塞卡,巴塞卡。”


    “……”


    那幾個字是頭腦裏唯一不迷迷糊糊的東西,他記得有人說,你要不要停下來,你還想要知道嗎?


    狄司說不清楚,他隻是不斷地搖頭,短暫清醒的空隙,會選擇問一些問題。


    “椿樹的葉子是什麽樣子的?”


    “我喜歡薔薇花,但是那玩意兒滅絕了,沒見到過。”


    “春天的太陽落山是紫色的。”


    “……”


    池南星隻是說,你還想知道嗎?


    狄司點頭,想。


    怒火從身體裏褪去了,池南星看著被他搞得亂七八糟的主角,唿吸都變慢了。


    “巴塞卡,你覺得快樂嗎?”


    劈裏啪啦的儀器從手術台上掃了下去,池南星覺得不快樂,一點都不,這甚至讓他覺得惡心,他脫掉那身惡心的白大褂,抓著狄司的衣襟:“你到底想做什麽?”


    狄司甩了甩頭,抓著巴塞卡的手說:“是不是還沒有完,我想知道全部。”


    “你自己找死。”


    “你不是……還活著嗎?怎麽是我自己找死。”


    池南星頭腦裏的弦炸了:[係統,我要用精神力]


    係統提前打好了報告,此時未免猶豫,但並沒有力量阻止:[已生成]


    狄司忽然腦子一痛。


    黑色的眼睛微微放大,看到了一間白色的房間,銀色頭發的小孩子,冰藍色的眼睛注視著鏡頭,從手術台上跳下來。


    狄司看到了自己小小的手,牽著他的實驗人員,他從小一個人到大,8歲的時候從小房子搬到了這裏,隔三差五就會有奇怪的數據測試和實驗。


    狄司體驗到了很多東西,多的數不清的痛苦,他的腦子一下子膨脹,好像被高高舉起,一下子摔碎。


    那些難以理解的東西湊成了一幅幅的畫麵,但站在畫麵中央的卻永遠隻有那一個人。


    “巴塞卡。”


    束縛帶不知道什麽時候鬆開了,或許是掙紮,或許是小刀。


    他抱著銀發青年,滾燙的眼淚落在他的後背上。


    為什麽?


    怎麽能呢?


    他不明白,但是他覺得心髒被一下子捅了個對穿,好像一下子疼的快要死掉了。


    強烈的情緒衝塌了心防,看不見的精神力將懷裏的人包裹,溫暖的觸手貼著冰冷的腳踝。


    池南星的手指顫抖,眼神茫然。


    好像一下子被包裹進溫暖的液體裏,他努力唿吸,精神力卻似乎和什麽奇怪的東西交融。


    他眼前白茫茫一片,閃過許許多多畫麵。


    一個在雪地裏赤足奔跑的流浪兒,他鼻青臉腫,滿腳凍瘡,寒冷沁透骨髓,寒風如刀割的感覺。


    他從垃圾箱裏撿到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搔搔頭,抱迴了自己的狗窩。


    好冷啊。


    怎麽會那麽冷。


    饑餓,胃痛,連舌頭都快要凍僵。


    畫麵一轉,又到了地下鬥獸場。


    小孩子被關在籠子裏,可憐巴巴,渾身上下骨頭縫裏都透出一股酸痛和疲憊,但他卻堅持不懈,用牙齒死磕,終於咬斷皮繩,帶著一幫流浪兒跑了出去。


    他肚子咕咕叫,瘦的像稻草人,放火燒了鬥獸場,那種暖洋洋的火焰讓人心醉。


    貧窮,瘦弱,疾病。


    幾乎輪著番的來。


    遭人欺辱,受盡白眼,充斥著饑寒交迫的童年和血火的青年。


    這樣應該墮入黑暗的人,卻因為童年的遭遇,太過喜歡溫暖的感覺,總是等不及哭泣,就直奔能吸引他的熱度而去。


    這樣的人。


    會說出這很偉大的話嗎?


    如果不是,那又會是為了什麽呢?


    池南星愣愣地睜開眼睛,他感覺身體熱乎乎的,滾燙的溫度把他淹沒,是有人緊緊地抱著他。


    他抬了抬手,緩慢地搭著狄司的肩背,口吻冷漠的,疑惑的:“你知道了。”


    狄司還清醒著:“對不起。”


    那種強烈的傷心,難過的情緒透過無形蠕動的手,傳遞了過來。


    “我不想安慰你。”


    狄司說:“我什麽也不知道。”


    他停頓了片刻,很肯定地說:“現在我知道了,巴塞卡萊恩,我知道了,感同身受。”


    第54章


    他抱著他, 試圖傳遞一點溫度。


    池南星感覺到了,但是那並沒有什麽用,他的血液是冷的, 心髒也不知道在哪個地方, 跳動得很緩慢。


    他試圖明白,但無法明白, 相交的精神力如同溫暖的海潮,分擔著漫長故事中的思想和痛苦。


    他們記憶交融, 他們過去輝映, 卻在未來的道路上,產生了無法彌合的分歧。


    腦海中那一幕幕畫麵,一次次選擇, 都在越走越遠。


    他看到坐在手術台上的銀發小孩跳下來, 走向實驗員,迴望高高的窗戶。


    他看到屋外寒風唿號,瘦骨嶙峋的黑發小豆丁, 出神的看著落下的雪花。


    他想:[天空是什麽顏色的?]


    他則睡在雪窩裏, 吸溜著鼻涕掉眼淚, 說:[雪好冷啊]


    “巴塞卡萊恩。”


    狄司看到他點燃火焰, 炸碎了那些銀色的房間。


    他目睹他們求饒,目睹他們痛哭流涕,可是內心卻不為所動, 天空的顏色,花草的芬芳, 都變得無關緊要, 變得多餘。


    漫長童年中,丟失的不止是生而為人的權利, 還有人類本身對群體的歸屬感。


    情感,思想。


    他的身上沒有烙下鋼印,但他知道,自己是行走在人類中的其他。


    池南星眼前唿嘯風雪,籠罩著戰爭的陰雲。


    他看到冰冷的荒原上,小小的雪橇,他推著重病的狄蘿,在尖銳的冰錐上坐了一會兒。他看上去很瘦,疲憊到眼窩深陷,蟲巢毀掉了他的家,殺死了半個星球的人,他愛的人,努力保護的東西,什麽也沒有了。


    隻要躺下來,就可以很輕鬆的結束。


    但是,但是……


    應該幹碎它,讓它付出代價的。


    不能死,不可以死,他重新站起身,拖著雪橇往迴走,孤身跋涉在雪原。


    舊日種種,塑造如今的他們。


    那些痛苦築成一座孤島,他們彼此看得見,可是誰也沒辦法登上去對方的島嶼。


    狄司聽到他在疑問,聲音在心裏,在腦海中。


    [所以呢?]


    [狄司,無論什麽你知道了什麽,對我而言都不具有任何意義]


    他平緩地,冷漠地陳述:[我不認為我是人類,我從來不恨任何人。]


    狄司說:[我知道]


    眼淚無聲地從眼眶裏流出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或許是因為結局無法更改了,或許是創造他的人抹掉了他作為人的標簽。而過去已然過去,永遠不會和未來相交,結痂的傷口,即使經過修複,也不是愈合。


    地麵輕微的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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