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一場大雪來得突然,甚至一刻前還是朗意秋高的蔚藍天色,轉眼便被灰靄雲層堆得人心中生出一股堵氣,離入冬還有些時日,天上紛紛如鵝毛的雪片就飄了下來,讓人不禁擔憂入冬之後又該如何。


    關鍵新糧還在地中未收等著太陽曬熟,一場大雪配上倏冷下來的氣溫,怕是要直接凍死。


    大雪好豐年,可這場大雪帶來的卻可能是饑冬。


    好在到底是王城腳下,很快就有人將此事上報,賑災掃雪開倉救濟,一套有條不紊的流程下來倒是讓民心安定不少。賴官兵的幫助,地裏麵莊稼也救迴了些,隻等著天氣轉晴再拿出來晾曬,多少能挽迴些損失。


    雪斷斷續續下,卻始終沒有要停下的跡象。


    在下令處理好王城的事宜之後,大隋皇帝隨恬鬥要麵對的則是各地的飛馬快報送來的急情。案上書信與奏折如小山堆積,除卻日常瑣碎的六部撥款與稅務外,大半都是關於災險的匯報。


    大隋最重要的糧倉是江平一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戰爭所要消耗的糧草是巨大的,作為興兵好戰的帝王,隨恬鬥對江平一帶也下過特殊征稅政策,江平的農戶不但可以以糧抵稅,甚至多繳糧食還會獲得來自官府的扶持。


    大隋的近六十萬精兵,有大半以上是靠江平一地養活。可今年糧稅還未征收,向來富饒安寧的江平一帶便已遭了蝗災。


    其它不少地方也皆是如此,洪水旱澇輪番上場,簡直讓隨恬鬥忍不住懷疑是否是天有意作弄大隋。


    他把疆域圖攤開,凡是有受災情的地方都以紅批標出,一路下來,竟是密密麻麻,紅圈幾乎隨處可見。


    隻是到底是久經世局的帝王,隨恬鬥也並未太過驚慌,事情縱然可疑,但賑災與安撫民意卻是最為主要的。


    他招來內侍,讓內侍將縱橫家的謀士與其它幾人請來,自己則是在等待之餘一封封批改起了折子。


    一者兵,一者縱橫,哪怕因興戰的緣故儒家這幾年聲名不顯,說到底也是站在他這一邊。帝王之道在深穩,有這樣的好牌在手,他沒什麽需要憂懼,隻要幹好本分之事便可。


    ......


    ......


    與大人需要煩惱處理的事情不同,這場大雪之中收獲最多的,大約是那些從未見過如此積白的巷角孩童。


    他們大多數人家境尚可,不似純粹農民一般需要為糧發憂,自然也沒有從父母臉上傳來的煩惱,一見著雪便和小狗撒歡似地跑出了屋去,在街頭唿朋引伴,拿著搓好的雪球砸來砸去,將素白的雪地踩出一串串雜亂無比的腳印,留下一連串無憂的笑聲。


    隨安便是在這個時候悄悄溜出宮的。


    過了年才十歲的小皇子披好了鬥篷,乘著看管的下人不注意,用了個去給父親請安的借口,就這麽偷偷從側門溜了出來,沒教任何侍衛發現。


    ——事實上從大雪封城那刻起,隨著四散的留言,洛邑便已全麵戒嚴了,皇宮內的兵衛都被派去守著皇帝陛下的安危和幾個重要大臣,甚至還從洛邑周圍的兵營裏抽調了不少人手。


    隨安因為還小,除了跟專門的師父學習外幾乎是與皇後形影不離,便將保護他的人專門安排在了皇後那一撥,也因此產生了疏漏。


    畢竟誰也沒有料到他會有膽子偷偷溜出宮。


    隨安出宮是因為寂寞,往常會貼心安慰他,給他做些點心和特地出宮給他弄些小玩意的侍女阿姐被調到了別處,他的姐姐妹妹又從來和他不親近,功課做完之後,偌大的宮裏麵就孤單得很。


    鬼使神差地,隨安就出了宮。好在他向來低調,隨恬鬥更不是講究奢華的人,他的頂多看起來就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公子,算不上有多起眼。


    隨安到底沒有出過宮,自然也搞不懂洛邑條條框框的街道,東拐西拐就迷了路。


    他在巷口打著轉,自然而然就聽到了一連串的嬉笑聲,一抬頭被突飛而來的雪球砸了個滿麵。


    隨安:“......”


    脾氣好的現任太子殿下當然不會因此就勃然大怒,他隻是呆愣了一會,然後掏出帕子擦幹淨臉上的雪,這才再度朝巷子裏麵探去。


    巷內有一群瞧著與他差不多大的孩童鬧得正歡,那個雪球就是他們砸過來的。


    隨安有些向往,那些正在玩耍的孩子也發現了他。


    “這不是被我砸到的那個呆頭鵝嗎!”有人大叫,又滿是熱情地邀請他,“要來一起耍子嗎,人多玩起來才有意思!”


    隨安略帶遲疑地點點頭,學著他們的樣子從地上抓起一把雪,砸了過去。


    他的雪沒有揉實,力道也小,飛出沒多遠就散成一團,引來一陣快活的笑聲。那個先前邀請他入夥的孩子小跑了幾步把他拉了過來,迎接他們的則是數團亂飛的雪球。


    “你是不是沒有出來玩過啊。”他一邊拉著隨安躲避一邊問隨安。


    “恩......第一次出來。”隨安還有些放不開,但很快就隨他們笑成了一團,原本為了防雪的鬥篷也被他脫下丟一邊,直到這戶巷子裏的人家陸續來尋。


    “別鬧騰了,女孩子這樣像什麽話,把東西收拾收拾準備好,我們去鄉下避一避去。”有個挽著婦人髻的女人捏著其中一個姑娘的耳朵,提著人就走了。


    隨安還有些迷惑,悄悄戳了戳同樣被婦人粗暴行為震到的小夥伴,壓低了聲音問道:“避什麽?”


    說悄悄話要做手勢,這也是他新學到的。


    被他問道的男童以同樣的姿勢,壓低了嗓子迴他:“現在都說,因為我們的皇帝是個暴君,所以上天才會降下指示,接下來還會有更加大的災禍在等著哩......她家管得嚴,估計是準備先搬走,免得亂起來波及到就不好了。”


    隨安瞪大了眼,愣在當場,好半晌才艱難問道:“什,什麽?”


    隻是他的小夥伴沒有迴答他,而是在大人的拉扯下慌忙與他告別,巷子裏很快就剩他孤零零一個人。


    他有些落寞地撿起袍子,撣了撣上麵的雪,將它重新披在了身上,然後透過並不算的巷牆望著宮闈的方向,又是一陣出神。


    而偏殿內,隨恬鬥沒有等來縱橫家修士的覲見,卻得到了他與使臣被圍困宋國的消息。


    這是天降大雪的第三日,周圍諸國都出現了“隋無道,誅暴隨”的聲音,以大唐為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禦劍成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倚知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倚知淺並收藏禦劍成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