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老人,左恆本就不多的話就更少了。晏橫舟雖然有意搭話,想要在路上教她認幾個字,最終還是在女童麵無表情的那張臉下把數次到嘴邊的話吞了迴去——他又不是師祖,能把人教訓得服服帖帖。


    再說了,萬一左恆不講理怎麽辦。


    於是一個隻顧著悶頭趕路,另一個有心沒膽,兩人一路除了偶爾的休息啃幹糧外,腳程竟然也不比有老人帶著慢上多少。


    早上還是晨光熹微,到了快日中的時候,林子裏的光線肉眼可見地暗了下了,地上也開始泛潮,風刮了起來,有些陰惻惻。


    晏橫舟身上穿的是單薄的春衫,又不耐凍,跟在左恆後頭不時搓搓手,總覺得十分不自在。


    他們出了林子才完整瞧見外頭的天空,陰沉沉的,雲暮低垂,無端讓人心生壓抑。


    林子外頭便是大片的田埂,有位穿著短衫的中年漢子揮舞著鋤頭在土地上勞作,不見其它人。


    不僅是左恆和晏橫舟注意到了他,他也注意到了他們。


    瞧著十分憨實的漢子遠遠地朝他們擺擺手,高聲喊道:“怎麽就你們兩個娃子,大人呢?”


    左恆抬頭看了眼天色,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雨會降下來,少了林子裏頭樹木的遮蔽,跟在身後晏橫舟已經在搓著胳膊,腰板有些畏縮了。


    “我們上去問問,說不定能借一下宿。”左恆說,“你別吹風吹凍著,到時候拖累人。”


    晏橫舟心想自己哪有這麽弱,開口就是一個噴嚏。


    “走,上去問問。”女童手勁奇大,拉著他便走。


    田間勞作的憨實漢子見兩個小童走上來,撓了撓頭,“荒郊野外的,大人也放心讓你們兩個娃子亂跑。”


    “這天要雨,要不是俺想著土還沒鬆好,你們還見不著人。”


    憨實漢子說著伸出自己的手,看動作是想要摸一摸兩個人的頭,結果伸到一半就別扭縮了迴去,轉為摸了摸自己的鼻頭,有些悻悻,“瞧俺,怎麽又念叨起不打緊的事情了,娃兒,你們這荒郊野外的要怎麽過夜啊。”


    短衫壯漢長相憨厚,一口樸實的鄉音更讓人好感倍增。


    “還沒找著地方。”左恆答道,“家裏頭大人說讓我們自個兒走路,磨煉磨煉,在前頭鎮子上的旅邸裏等我們。”


    能輕易托底就不是左恆了。


    “鎮子還遠著啊。”壯漢一愣,隨即道,“俺就是覺著你們趕一天一夜也趕不著,想哪家的大人這麽狠心,這天要雨,也不方便趕路,幹脆來俺們家歇一宿再走。”


    剛出林子就見著人,要下雨沒地方避就有人邀請,怎麽都巧合到有點詭異。


    左恆瞧瞧瞄了一眼晏橫舟,見身邊的小讀書郎沒什麽反應,當下沉吟一聲,問道:“大叔,你家遠嗎?”


    “不遠不遠,村子就在前頭,難得有外人來,等我翻完這片地就帶你們過去。”憨實漢子咧嘴笑道,露出兩個泛黃的板牙。


    左恆心裏有了點數,“那就多謝大叔了。”


    如果憨實漢子真的和瞧起來一樣是個老實人,女童決定走之前給他留上一粒碎銀當做叨擾的補償。


    她原本以為漢子是想要謀財偏偏還把心思藏得很好的那種,但觀察過晏橫舟的反應後也稍稍放下了心。


    晏橫舟隻是有些冷,其它倒沒什麽感覺。


    “娃啊,你腰間還掛一個這麽大的劍,累不?”不多時就耕完田地的漢子把鋤頭抗在肩上,緊盯著差不多人高的劍反複打量。


    “瞧著要比俺這鋤頭還重,要不俺幫你拿著吧。”憨實漢子如此建議道。


    左恆搖頭謝過,漢子雖然有心,卻也沒法子強行從她腰間解下劍。


    風中哆嗦了有一會的晏橫舟則是問道:“就穿這麽些,大叔不冷嗎?”


    漢子的兩條膀子露在外麵,上頭肌肉緊實,看著便讓人覺得他強壯過人。


    “莊稼漢苦慣了,有啥冷不冷的。”漢子擺擺手,“走,俺帶你們迴村子上先歇一宿。”


    漢子開路,左恆和晏橫舟跟在後頭,落後他一段距離。


    這段距離是左恆有意留下的。


    “你有沒有什麽不好的感覺?”女童壓低聲音小聲問道,“就是之前在歧縣那樣的。”


    “……我冷。”晏橫舟猶豫道,“其它沒有了。”


    “風吹的?”


    小讀書郎以噴嚏迴答了她。


    ……


    ……


    憨實莊稼漢所說的村子統共也就十幾戶人家,哪怕是窮巷住著的人也比這個村子多。


    男人帶他們進村的時候,村子裏頭靜悄悄的,聽不見雞鳴與狗吠,也沒人在外頭走動,隻有屋頂煙囪上或者是窗裏頭飄出的炊煙證明真的有人家在。


    “俺家在最前頭。”漢子邊走邊介紹道,很是熱情,“食飯早,家裏頭那個婆娘估計也燒好水了。”


    左恆眼尖,在一間半塌的前頭停了下來,也順帶拉住了晏橫舟。


    半塌的屋子上隱隱能見到瓦上未褪的彩色,門前有兩個怕了不少綠痕的破石台,透過半敞木門朝裏頭望去隻能看見黑漆漆,是座瞧著便有些年頭的破屋。


    “大叔,這裏頭不住人嗎?”她突然問道。


    “這是個破廟。”說到廟的時候,莊稼漢神色有些不自然,隨口敷衍道,“大概一年兩年?四年五年?反正早就塌了。”


    左恆試探道,“沒人要修?或者是徹底拆掉?”


    她見到的幾戶人家都是草屋泥胚,這間廟雖然殘破,但無論是早就痕跡斑駁的廟牆還是上頭那些瓦片,都與這個村子顯得格格不入。


    “又沒人信這個,修什麽,反正村裏地方大也不礙事。”


    漢子的迴答讓左恆神色一凜,但也隻是片刻。


    “是這樣啊。”她隨口敷衍著,卻拉住了晏橫舟的袖子,“那大叔你繼續帶路吧。”


    漢子不疑有他,轉身繼續帶路。


    就在他轉身的那個瞬間,左恆拉著身旁的小讀書郎大退幾步,朝後猛跑,像條遊魚似地轉入原本數十步開外的破廟裏頭。


    晏橫舟還沒反應過來,左恆已經“啪”地一下用背抵住木門,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遞給他半截蠟燭和兩塊小石。


    “這……”


    晏橫舟發現女童遞東西的手有些抖,開口欲問,便被女童急忙打斷。


    “你現在還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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