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計某戶有人過了頭七,鄰裏都不一定能發現旁邊死了人。


    儺麵鬼的目光精準地攫住了第一戶小院,大雨滂沱,小院門匾上的刻字在簷下沉默——淨園。他翻入院中,直奔主屋。


    「啪嗒。」


    房門被輕快地推開一點縫隙,儺麵鬼側身而入,掏出懷中那隻錦囊的同時快步走到床邊,掀開床幔就要將錦囊塞進去,突然,他頓住了。


    ——躺在床上的人睜開了眼。


    「唰!」


    寒光傾瀉,儺麵鬼的匕首猶如閃電刺出,與此同時,他後頸一涼,隻聽背後響起一聲輕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啪嗒」,房門再度閉攏。


    一路追趕而來的巡檢司吏翻入院中,渾身都濕透了。他快速掃了一眼:庭院空蕩,左牆邊桂樹默立,樹邊用籬笆圍了空菜園,廚房建在右牆邊,灶台遮了白布。正對院門的台階上有三間屋子,隻有中間的主屋門窗沒上鎖。


    這小院幹淨得毫無人氣,應該空置許久了。


    司吏跑上台階,看見階麵上有幾道沾了濕泥的腳印,頓時神色一凜。他屏息上前,同時腰間佩刀出鞘大半,不料屋內突然亮了燈。


    房門旋即打開,屋中人不防門外有人,嚇得一抖。而當司吏看清此人的模樣時,不禁倒抽了口氣——


    她著實生得高挑,兇手與之比起來就是個矮枕瓜,應當不是同一人假扮。再看她,像十七八的年紀,沒挽的發墨雲似的淌在肩前,秀頸在發隙間隱隱若現,像雪花圈點窗紋,隻漏出點點星星的白。


    就站在風口,她裏裝素白,披在肩上的寬袖玄袍被風吹得微鼓,就繚開縷縷玫瑰酒香。


    巡檢在知州府上聞過這種酒香,出自醉雲間,一金一兩,是有錢人的消遣。


    風魆雨急,這姑娘用手護著燈燭,火光晃啊晃,往她精緻的眉眼灑了層薄黃,揉著眼窩處那兩把胭脂似的紅,昳麗得叫人不敢細看了。


    煌煌朝天城,彩樓畫閣,花橋鳳舸,美人無數,未見能出其右者。司吏慌忙偏開視線,歉聲道:「驚擾姑娘,請見諒。」


    屋中人聞言挑眉,語氣微揚,「姑娘?」


    官差聞聲猛抬頭,見「姑娘」撩發,露出突兀的喉結,操/著一口被酒水潤得綿啞的嗓音說:「我很像姑娘嗎?」


    「啊……不、不是!」不曾想鬧了笑話,司吏慌忙擺手,「是天暗燈薄,我看錯了,還請小郎君不要往心裏去。」


    難怪!方才司吏還在想女子能生得這般高的,的確不常見。這少年年紀尚輕又未束髮、遮了喉結,還生得這般好顏色,就算是放在白日,隻要少年沒開口,他怕是也得口出冒犯之言,喊一聲「姑娘」。


    不過司吏雖感到無比驚艷,要命的差事卻還刺刀似的橫亙心頭,讓他沒有完全喪失理智。朝天城的妖童媛女哪個沒被人畫像並掛在畫舫高閣裏欣賞、賽美過,就連李知州家的公子都逃不過,為何眼前之人從未見過?況且一個能消遣醉雲間玫瑰酒的人,怎麽會住在北郊?


    少年斜倚房門,好似並未發覺從司吏麵上轉瞬即散的狐疑。他瞥了眼司吏的腰牌,訝異道:「巡檢大人怎得深夜來此?」


    巡檢暫時收斂疑問,說:「我追捕的賊人翻入了貴宅,小郎君可否看見可疑之人?」


    「此前我喝了點酒,不知什麽時候趴在桌上睡著了,方才若非恰好起夜,我連大人都察覺不到,更別說賊人。」少年將巡檢口中的「賊人」誤會成了普通盜賊,犯起了嘀咕,「來北郊偷,哪家賊這麽沒出息?說出去要被同行笑話的。」


    這話不假。北郊破敗,住的大多是垂髫老人,兜裏幹淨得掂不起兩聲風,有點善心的偷兒進去走一遭都想自掏腰包貼補一點。隻是今夜的「賊人」並非普通偷兒,而是殺人兇手。


    事關重大,巡檢不能多說,由得少年誤會。他目光微晃,快速掃了眼屋內:床、桌、櫥架,陳設寥寥,床底幹淨,床帳敞開,能看見鋪麵平整,被子疊放在裏側。


    這屋子一覽無餘,藏不了人,可他親眼看見兇手翻入院中,階上的腳印也做不得假。巡檢想了想,說:「為著公務,不知小郎君可否行個方便,讓我看看隔壁兩間屋子?」


    「自然。」少年轉身走到櫥架邊取出鑰匙,出了主屋,打開左屋門,裏麵隻擺著三個書架和滿噹噹的舊書。他看了眼巡檢的神情,重新落鎖,又往右屋去。


    巡檢一直跟在少年身後,見他步伐不緊不慢,一身風儀與北郊格格不入,比城中那些官宦子弟還矜貴幾分,這是光憑金銀無法澆鑄的東西。少年打開右屋,巡檢走過去,看見那是間空置許久、同樣一覽無餘的睡房。


    「這間睡房屬於我的教養嬤嬤,她去世後便上了鎖。我平日不住這裏,隻按時請人來打掃。」少年落鎖轉身,目光掠過巡檢,落在院裏那棵桂樹上,「今兒是迴來給嬤嬤過壽,天亮便走。」


    給死人祝壽,倒是少見。巡檢說了聲「節哀」,遂又想起教養嬤嬤一般都在高門大院。


    少年色澤淡紅的唇輕抿,道出一聲嘆息,旋即掠過他走到主屋前,說:「大人有話便進來問吧。」


    屋裏鋪著棕皮地衣,巡檢腳下有泥,哪好往上踩,便沒進去。彼時少年已經放燈落座,額際的碎發擋了他垂落的目光,可他從肩頸到後背的線條卻賽竹勝鬆,內斂向上的力量和豁剌血口的鋒利悉數無法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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