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聽行脾氣一上來,幹脆一骨碌翻起身,坐床邊不睡了。


    他嘆了口氣。


    空蕩的屋子。安靜的夜。輕輕一嘆,寂寞得連迴聲都不願意響。


    「砰砰砰。」


    突然,外頭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嗯?」聞人聽行一愣,「誰?」


    「先生,是我。」門外又傳來張錯的聲音。


    「阿錯?」聞人聽行驚訝,「快進來。」


    應他的話,張錯推開門走進來,手裏端著一盆冒白氣的熱水。


    聞人聽行眼看他走進:「你怎麽突然過來了?這都幾點了?你還不睡?」


    「我怕、曉眠出嫁,先生、會睡不著。」張錯走近,將手中的熱水放去地上,「我便一直、待在門外。」


    「一直?」聞人聽行默了默,「難怪我沒聽見腳步聲。」


    「可我聽見、先生嘆氣了。」張錯蹲下/身子,朝聞人聽行笑了下。


    ——迴聲不願意響,但張錯卻應進來了。


    張錯低下頭,伸手去捉聞人聽行的腳踝:「熱水是、我用桶裝的,我剛剛、舀出來這盆,沒有涼。先生、泡泡腳,舒服。」


    「不用你。」聞人聽行將腳踝抽迴來,自己踩進盆裏。他皺起眉頭,「我跟你說過多少迴了,這種活兒不用你做。你怎麽迴事兒?又不聽話?」


    「嗯。」張錯乖巧地收迴手,就蹲在地上,仰頭看聞人聽行,「下迴,就聽話。」


    「小騙子。」聞人聽行彈了下他鼻尖的小黑痣,「你是下迴還想繼續挨罵。」


    張錯又笑起來。屋裏隻點了一盞油燈,光暗晃晃的,遠不如張錯的黑色眼睛亮。


    聞人聽行雙腳泡在熱騰騰的水裏,全身神經鬆泛下來,他安靜地看了會兒張錯,發現麵前的少年又長大了一些。


    張錯的肩膀更寬了,也更出挑漂亮了。他長大了,神情愈發明亮,像這樣對自己笑起來,竟是驚艷,甚有那麽幾分勾人的意思。


    聞人聽行感覺熱水的熱氣從腳下鑽進腳心,過丹田往上,直燙心窩。


    他眨了下眼睛,笑著問:「阿錯,怎麽這樣盯我看?」


    「沒、沒......沒......」張錯抿著嘴唇,一雙耳朵唰一下紅透。然後他的脖子,臉頰,都爬上紅色。


    那紅像某種厲害的疹子似的,甚至很快又爬到他手背上——大概已經爬遍了他全身。


    「我就是......想、想......想和先生、說......」張錯結巴得挺費勁兒。


    聞人聽行沉默片刻:「說什麽?」


    「......說......」張錯深吸了口氣,他目光閃爍,眼眶子裏那一對黑瞳中,飽藏某種情緒,要兜不住,洶湧卻小心地將往外傾瀉,如是放肆,又是試探。


    「說......」張錯聲音小了些,「以後......曉眠不在,我會......我會......」


    張錯最後還是低下了頭,沒有直視聞人聽行:「我會、更加、照顧先生的。」


    「我又不是個廢物,幹嘛總用你們照顧?」聞人聽行清淡的語調落到張錯頭頂。


    張錯皺起眉,心頭沉了一下。


    聞人聽行拈起張錯一縷長頭髮,擱手裏盤著玩兒:「今天曉眠也和我這樣說,我是讓你們多不放心?」


    聞人聽行隨意說:「她一個小姑娘,磨蹭點就算了,你一大小夥子,別總操心。等再過幾年,你就下山看看,外麵大千世界,風光無限,多長長眼,才不算虛度青春......」


    「我不去!」張錯猛地抬起頭。


    少年心思畏葸難言,端著心頭的溫情,不知如何是好,更差在了一張結巴嘴上,吐不順字。可少年是有衝勁兒的,哪怕是張錯這樣的少年,那衝勁兒埋得再深,也還是有,還是能拔一拔。


    你長大了。下山。離開聞人家。去看看外麵的世界。離開先生。諸如此言,皆是張錯的逆鱗。


    少年逆鱗被撥疼,衝勁兒突然就拱上來,這時便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我不!不……不離開先生!」


    「先生!」張錯借上這股勁兒,咬了咬牙,「我......你......我其實、一直、想問你......我想說......我......」


    張錯感覺到自己那嘴唇微微顫抖:「先生有沒有、有沒有想過......和一個人,一生......」


    「阿錯。」聞人聽行忽然打斷張錯的話。他彎下身來。


    二人的距離拉近,彼此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唿吸,隻要有一方稍微再靠前一點,他們的鼻尖就要碰到一起。


    張錯從沒被聞人聽行這麽近距離注視過,一時間心如擂鼓,橫衝直撞!——先生的一雙眼,是他的珍寶。從小到大,獨一無二的寶貝。


    他真想,一輩子都在這雙眼裏。


    張錯的臉滾燙,唿吸也熱到快燒起來。他像是被蠱惑了,恍惚著小聲低喃:「『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小時候,先生......教我的......」


    聞人聽行眉心動了下,再次打斷張錯:「阿錯,你走吧。」


    他的聲音很沉,猛地壓住張錯,張錯頓覺被從頭兜下一盆涼水,身上的滾燙溫度被倏然撲滅,冷得肩頭一顫。


    聞人聽行直起上身,抬起眼睛不知道在看哪處,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張錯心髒狠狠地抽打肋骨,心跳比鞭子烈,打得太狠,似乎用這種方式,就可以完成一次自殺。


    張錯聽見自己問:「先生......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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