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當然隻是虛張聲勢,因為自數日前離開寒劍山莊,他們根本沒和雲慕蓉碰過頭。而且,雲慕蓉會放過他們,隻是遭神秘神靈所迫,並不是出於打開心結或原諒之類的因素。一眾江湖客見葉思秋現身,事態進一步升級,都暗暗緊張,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


    公孫龍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之色,隨即又叫道:“就算你手執寶劍又怎樣?葉思秋,有了寶劍,單打獨鬥你的確天下無敵,但我這邊可是高手如雲,你又能奈何?”


    葉思秋冷笑道:“那是女媧煉的神劍,具備天地之威,高手如雲還不一樣所向披靡?”


    “哈哈哈,哈哈哈……”公孫龍卻放聲狂笑起來,“什麽女媧煉的神劍,什麽天地之威,想不到一百多年前,梅妃臨去前說給玄宗聽的那一篇話,江湖中人還真把它當傳世名言了!”


    梅寒香暗暗一凜,看了葉思秋一眼,叫道:“此話怎講?”


    那把神劍和梅家牽連極深,現在聽公孫龍話裏有話,她當然要問清楚一下。再看其他人,臉上也露出好奇的神色。


    公孫龍道:“也行,為了讓你乖乖屈服於我,我把實情說出來好了!”看見所有人目光都看過來,他清了清嗓子,接道:“當年蕭明月憑借那把寶劍,練就神奇劍法而殺遍天下無敵手,那的確是事實,但說它是女媧煉的神劍,卻……嘿嘿!”


    梅寒香道:“卻怎樣啦,你快說!”


    公孫龍道:“話說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大爆發,叛軍氣勢洶洶,所到之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在這種形勢下,朝中上下都慌了手腳,包括我先祖肅宗,更是憂急如焚。但無奈的是,當時他倍受父親玄宗猜忌,手上無一兵一卒,什麽都做不了。”


    梅寒香道:“然後呢?”


    公孫龍道:“引發這場大暴亂的,楊國忠亂政是一大主因,正是由於他和安祿山之間矛盾尖銳異常,才最終點燃了後者叛亂的導火索,所以,其時當務之急的,當然是外阻叛軍,內除楊國忠,但棘手的是,因為楊貴妃關係,玄宗對奸相百般嗬護,別人根本無能為力。”


    梅寒香熟讀先祖龍都尉記錄的故事,腦中隱隱出現了一絲脈絡,道:“然後肅宗去找梅妃商量,希望她能幫忙出力,是這樣的嗎?”


    公孫龍卻沒表態,道:“在皇室成員棄長安出逃前五六天,肅宗無意聽人提起,說其時威震天下的蕭明月出現在城中,便打聽了其人一些事跡,由此知道蕭明月手上寶劍無堅不摧,說是天上月宮嫦娥娘娘擲到人間來、後又被他撿到的一件神兵利器。”


    梅寒香葉思秋聽蕭南月講述過關於蕭明月得劍的故事,對視一眼,心下均感了然。山穀中其他人對那把神劍也向往已久,都在入神傾聽公孫龍的話。


    公孫龍頓了頓,接道:“肅宗聽後良久無語,於當天晚上獨自在東宮走來走去,走來走去……幾乎徹夜未眠。就這樣到了第二天上午,他借探病為由,來到上陽東宮見到了久未謀麵的梅妃。”


    梅寒香自然深知梅妃與寶劍及明珠的牽連,問道:“那肅宗和梅妃是不是說起朝廷內憂外患的情況,求她做什麽事了?”


    “沒錯。”公孫龍道,“本來梅妃呆在冷宮近十年,是再也不過問皇宮那些是是非非的事,但她又是那樣高風亮節,那樣深明大義、憂國憂民,於是果斷地答應了肅宗的請求。而這一點頭,絕非常人能做到的,所以梅妃絕對是千百年來難得一遇的奇女子。”


    梅寒香雙手微微顫抖,道:“梅妃她到底怎麽了?”


    公孫龍道:“話說數日後,叛軍圍住潼關猛攻,長安已處在危急存亡的邊緣,玄宗驚慌之下,便決定棄城出逃。然而,就在這天晚上,玄宗卻接到梅妃侍女傳話,說她病重想見皇帝最後一麵。玄宗於是和肅宗及兩名貼身都尉來到了上陽東宮。


    “梅妃見到玄宗後,對他說了一段她小時候遇仙的往事。她說她小時候姿色平平,後來會長成一個大美人,是因為十一歲那年遇見一個神仙爺爺,吞食了一顆神仙爺爺給她的珠子;而這顆珠子正是女媧眼淚變的,不但可以使女孩子變漂亮,還可以激發女媧補天煉的那把寶劍的神威。


    “當然,關於女媧補天煉劍、以及她眼淚化明珠的故事——即數年前獨孤鶴說的那些,也正是那位神仙爺爺告訴梅妃的,梅妃當時也都把那些一一說給皇帝等人聽了。”


    他是肅宗後代,清楚當年事件前後及上陽東宮梅妃說的話,自然是來自其先祖之遺錄,這倒不足為奇。梅寒香點點頭,道:“那接下來呢?”


    公孫龍道:“接下來梅妃告訴玄宗,說她病入膏肓,已經到了朝不保夕的境地,請求皇帝在她死後,剖開她肚子取出明珠,再叫蕭明月獻上寶劍,把這兩種寶物放在月光下映照七個夜晚,這樣一待激發出寶劍驚天地泣鬼神的威力,朝廷就可憑借它消滅叛軍了。


    “因為梅妃向來清高雅潔,而且還是病重時囑托,玄宗對她所說自然深信不疑。但令皇帝萬萬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早上,梅妃竟然被殺了,腹部處一片血肉模糊,顯然是被剖腹了,而她肚子中那顆救世明珠……”


    據梅家先祖龍都尉記錄的,那顆明珠是被蕭明月盜走了,可是公孫龍神色十分奇特,甚至不無怪異,好像謎底絕非以常理可以忖度的。梅寒香暗暗緊張,追問道:“梅妃肚中明珠到底怎麽了?”


    公孫龍道:“經當天查案後,所有證據都指向蕭明月,皇帝及龍虎都尉都認為是蕭明月早一步潛伏在皇宮,然後趁夜深對梅妃剖腹而盜走了明珠,但事實卻是——”


    他說著眼中閃過一絲譏誚之色,接道:“事實卻是所有關於梅妃遇仙、女媧煉劍、女媧眼淚化明珠的故事都是假的,梅妃肚子中根本沒什麽明珠……她遭到剖腹,是她自己用一把鋒利匕首把肚子切開的!”


    “什麽!梅妃她……”梅寒香駭然失色,幾乎跳起來。葉思秋及其他人也盡皆嘩然——那令人無限神往的寶劍與明珠,其真相難道真是這樣的?這絕對夠駭人聽聞的!


    公孫龍“嘿嘿”一笑,道:“原來肅宗聽說蕭明月隨身寶劍來自月宮,便借此編撰了個女媧煉劍及眼淚化明珠的故事,第二天和梅妃密謀後,又捏造了個她小時候遇仙的故事——包括隨後梅妃切腹自殺,他們做這一切的最終目的,都是……”


    梅寒香稍稍緩過神,接道:“都是肅宗想趁亂、或說肅宗想趁查案緊急而取得禁軍指揮權,好幹他想幹的事,是這樣的嗎?”


    “沒錯。”公孫龍又亮了一下那麵祖傳玉牌,“當時案件刻不容緩,玄宗便把這麵飛龍禁軍調令玉牌交給了太子,責令他火速查案;及至那天傍晚證據顯示是蕭明月幹的(當然這證據是肅宗故意引向蕭明月),情況更惡劣,玄宗更要叫太子調動禁軍追查到底了。”


    梅寒香道:“然後呢,是不是肅宗根本沒查案,卻在隨後皇室成員棄城出逃路上,借助手上禁軍指揮權,在馬嵬驛趁機發動了驚人的‘馬嵬兵變’?”


    “對了,‘馬嵬兵變’幕後主手正是太子。”公孫龍道,“大家都知道,奸相楊國忠當場就被亂軍殺了。本來嘛,亂臣賊子被亂刀分屍,人心大快,這事也就夠了,但肅宗感於梅妃為除國賊作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舉動,而楊貴妃正是她生前情敵,於是……”


    梅寒香接道:“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暗中鼓動禁軍,以除賊務盡、否則會遭楊貴妃報複為由,逼玄宗賜死了心愛女人,是這樣嗎?”


    公孫龍道:“沒錯。”


    原來“安史之亂”期間,李唐王朝那場轟動天下的兵變,幕後還有這麽多驚人的秘密,一時間,山穀一片沉寂,人人心思都被震撼到了。特別是梅妃,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後妃,竟不惜違背本性作虛妄之談、後又以剖腹這種慘烈方式來為太子贏得除賊機會,想來更令人唏噓不已。


    公孫龍停頓片刻,忽然側過身體,冷冷地盯著葉思秋眼睛,接道:“所以,葉思秋,所謂女媧煉就神劍之說,不過是當年我先祖為除國賊而編撰的一個虛假故事,你還要癡心妄想、欲憑借它來和我麾下千軍萬馬作決鬥嗎?”


    葉思秋心念轉動,道:“公孫龍,也許肅宗編撰虛假故事確有其事,但你也說了,那把寶劍是月宮嫦娥娘娘擲到人間來的,那它不還是來自天上的神劍?”


    “可笑可笑,”公孫龍打了個哈哈,“雖然我不知道蕭明月是如何尋到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但至於他說寶劍是月宮嫦娥娘娘擲下來的,我看定是他年少時為了在同門中出人頭地,然後故弄玄虛,把自己武器說得又神秘又玄奧罷了。”


    葉思秋默然。關於蕭明月遇見玉兔姑娘及得到神劍一事,依蕭南月說的,當時的確沒有第三人看見,那麽,那焉知不是他為了得到師父青睞而自編自演的一出戲呢?


    梅寒香也心亂不已,既為了父親處境,也為了梅妃的秘密。沉思良久,她才開口說道:“那好,我還有一個問題——既然你說女媧煉劍不過是肅宗編撰的謊言,那獨孤鶴那套說詞又是哪來的,誰又知道,他說的是真的,而你不過是在信口雌黃呢?”


    公孫龍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陰狠之色。


    葉思秋心念一動,叫道:“獨孤鶴聽到的那些信息,莫非就是你早些年暗中散布出去的?”


    公孫龍冷哼一聲沒迴答,但看他神色,答案無疑是肯定的。梅寒香震驚不已,叫道:“那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就是為了在江湖掀起血雨腥風,然後你好從中渾水摸魚,一步步實現你那勃勃野心嗎?”


    公孫龍沒再掩飾,傲然冷笑道:“是又怎樣?”


    葉思秋大驚,指著對方說不出話來。他當然知道,當年天龍幫會跑到蘇州去屠戮寒劍山莊,奪劍正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隻是他絕想不到引發慘禍的根源,竟是眼前這個奸徒。梅寒香接道:“那你怎知寒劍山莊寶劍就是那把梅妃口中的神劍?”


    在月神教主披露雲氏家族與蕭明月淵源之前,關於寒劍山莊那把寶劍的來曆,江湖中人應該誰都不知道,他又從何處得來那秘密的?


    公孫龍“嘿嘿”兩聲,道:“這就是巧合了。我開先隻是編撰謠言,可是後來會變成事實,我也是始料未及的。”


    葉思秋清醒過來,叫道:“姓公孫的,原來你才是我師門大仇的罪魁禍首,葉思秋和你勢不兩立,不共戴天!”


    “是嗎,”公孫龍輕蔑地迴道,“葉思秋,我李複既敢認下當年做的事,那自當做好了準備,別的且不說,就說剛才我已經提過的,憑你一人之力又能奈我千軍萬馬如何?”


    “誰說他隻憑一人之力?”葉思秋還沒迴話,一眾江湖客中忽然站出一名頭戴鬥笠、麵目被隱藏的人,冷冷地迴了一句。


    公孫龍怔了怔,叫道:“閣下是何人?”他之所以敢這般狂妄,正是因為清楚鐵霸王這次邀請的客人都非一流高手,卻沒想到在這當兒,竟有人隨葉思秋向他叫板起來。


    那人緩緩揭掉鬥笠,刹那間,一張寒霜滿麵的臉、還有一雙灰蒙蒙的眼睛出現在眾人眼前,卻不正是在泰山上被葉思秋刺瞎眼睛的獨孤鶴到了?


    隻聽獨孤鶴冷哼一聲,接道:“公孫龍,我獨孤鶴落到今天這種境地,原來都是你散布謠言種下的惡果,嘿嘿,總算我來得湊巧,親耳聽到了你說的話!”


    他會落到這種境地,其實主要是由於他那歹毒心腸所致,但若說一定要找個緣由,那和公孫龍陰謀確實有重大關聯。公孫龍驚詫後冷笑一聲,道:“獨孤鶴,冤有頭債有主,你變成個瞎子,不是該找葉思秋算賬嗎,卻為何反為他站邊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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