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他表現得相當在乎,但他真正想要什麽嗎,趙聲閣覺得那是沒有的。無所求,就最高明。沒有人說話,車還在開,駛出皇後大道的邁巴赫內像一部默劇,光影飛逝,不足以照亮看清他們之間任何一個人臉上的表情。趙聲閣想了很多,很久,最後說:“陳挽,這個項目是我們一起做的。”陳挽不太明白他為什麽突然這樣說,但心裏是很高興的。不過趙聲閣已經不太相信他那些浮於表麵的欣喜,陳挽的前科太多,在他麵前表現得非常在乎,也許下一秒就可以對外麵的人說自己在趙聲閣麵前隻是一個nobody。趙聲閣問:“你覺得呢?”陳挽又用他慣有的真摯的誠懇的表情認真地點頭,好像很讚同趙聲閣的話。科想因為這個項目獲利是沒有辦法單純用金錢去概括的,更多的是平台和影響力,而且他和趙聲閣在工作中產生的思維碰撞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感受。趙聲閣很專注地看著他,告訴他說:“我們是合作夥伴。”陳挽彎著眼讚成:“是的。”“……”趙聲閣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懂了,但他不想、也不知道要怎樣拆穿陳挽,就沒有再強調。隻是在那位想要通過陳挽認識趙聲閣的富商托別人的線邀請他到度假山莊的時候,把陳挽也帶上了。對方從陳挽從趙聲閣的邁巴赫下來的那一刻,臉上寫滿了“果然那天那一大堆拒絕的話都是騙我的”。今天完全是私人行程。陳挽見到對方,微滯半秒,不過臉上仍是一副無懈可擊的微笑,握手寒暄,從容有度,令人如沐春風,宛若無事發生,但心裏非常尷尬。趙聲閣大概不知道,前不久他還在這個人麵前信誓旦旦地表明他們之間不熟,今天就直接被當事人打臉,讓對方親眼看到他從趙聲閣的私人轎車下來。陳挽不知道為什麽趙聲閣這個應酬捎上了自己,猜測應該是自己同對方之前就認識,說起話來比較容易,好起到一個牽橋搭線斡旋緩衝的作用。趙聲閣平日的聚會和應酬其實不太接別人的酒,但今天都有去有迴,並且告訴敬酒的人,他今天是和合夥人一起來的。他這麽一說,大家就都懂了,陳挽根本不是什麽他自己口中的nobody。晚宴過後,東道主帶賓客到半山別墅,順便在沿途參觀一下山莊,大家會在山莊住宿一晚,第二天迴去。觀光車帶大家從山頂上繞一圈,上麵有個已經廢棄的天文台,十九世紀時,由女王命名為開普勒。導遊說,加多利山頂的經緯,看到北落師門的南魚座第五亮星的時長比別處長達三至四倍。因此在海市迴歸後,開普勒天文台即便廢棄了也依然沒有將原本的觀星望遠鏡撤下去,不少旅客訂住這個山莊便是為了到此一遊。若是遇上節假日或特殊的慶典活動,山頂還是觀賞維港煙花和燈光秀的絕佳位置,海市花邊小報就是曾報道過許多富家公子帶嫩模女星來山道賽車,或是為博佳人一笑一擲千金因一個山頂觀星位大打出手。趙聲閣和東道主走在前頭,偶一迴頭,便能看到陳挽寸步跟在身後,像一道無聲的影子。今夜風大,天上亦無晚星,隻有維港對岸遠遠透過來零星一點光亮。下次。住宿別墅就在半山腰,無需再乘坐觀光車,剩下的時間賓客們自行安排。山下的酒館茶館通宵營業,山中亦有天然的礦物溫泉湯池供遊客體驗,山腳的湖泊邊夜釣的人也不少。趙聲閣都不感興趣,決定迴別墅休息,徐之盈要去泡湯池,趙聲閣看向陳挽。陳挽覺得山中不安全,說:“我也迴去休息。”別墅離他們觀光車站不遠也不近,步行迴去要走一小段山路。不過山間奇石花木,月光如水,夜遊也頗有一番意趣。路上偶爾能遇到一兩個來度假夜跑或是散步的遊客,陳挽警醒地注意著周遭的情況,雖然知道趙聲閣出了港島內環一般都是有人暗中保護的,但他不放心。在陳挽這裏,趙聲閣的安全是最重要的。陳挽不遠不近地走在趙聲閣身邊,趙聲閣的身形高大,肩膀也挺闊,影子似乎把陳挽的包圍起來,忽然,他聽到對方懶洋洋的聲音:“陳挽。”“嗯?”“有一隻螢火蟲。”第44章 螢火蟲飛走了趙聲閣指著草叢邊說。陳挽看過去,路邊的喬木下種著蘭草,草葉叢叢,長莖蔥鬱,細長花葉中微光忽明忽閃。他走近觀察了一會兒,迴過頭看趙聲閣,問:“趙先生喜歡螢火蟲?”月光落在陳挽肩頭,螢火在眼裏亮起,如點亮一盞燈,趙聲閣靜了靜,沒說喜不喜歡,隻說:“我以前有很多昆蟲標本。”不過,也是很久的以前、很小的時候了,後來它們都變成了火中灰燼。陳挽想了想,問:“你想要嗎?”“什麽?”“螢火蟲,我可以給你抓。”陳挽九歲之前都住在飛蟲、蟑螂和老鼠很多的唐樓,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麽難事。趙聲閣眼睛一轉不轉地望著他,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後,幅度很小地點了頭。陳挽緩身湊近蘭花叢邊,靜待時機。趙聲閣就站在他的身後,陳挽清瘦,四肢修長,這個姿勢像伺機捕獵的羚羊。陳挽很快就捉到了那隻螢火蟲,站起來,走到趙聲閣麵前,朝他伸出合十的雙手。趙聲閣的童年讀物實在匱乏,腦中已無童話可用於形容,又覺得陳挽這副模樣像在哄小孩子,他不伸手接。陳挽等了一會兒,也不生氣,好脾氣笑笑:“你想帶走還是在這裏看?”他離得不算遠,趙聲閣聞到了蘭草的清氣,就沾在陳挽的發梢,他垂著眼,問:“還能帶走?”陳挽說:“你想的話我去前台要個瓶子。”趙聲閣不想他去,就說:“在這裏看一會兒就放它走吧。”這話說得好慈悲。“好。”陳挽張開雙手,示意他認真看,會飛的小燈籠從掌心緩緩升起,點亮兩人眉眼。彼此目光追著螢火,觸到一起,趙聲閣的眸底一片平靜,陳挽的眼睛像一潭秋湖。誰都能看清誰的,誰又都看不清誰的。山色青而深,樹影綽綽,模糊對方麵容與表情,風中的靜謐,如同一場拉鋸,又似無聲的對峙。趙聲閣黑目如炬,陳挽不明所以,但眉目靜,以不變應萬變。趙聲閣無從在陳挽眼中探到半點波瀾,低聲提醒他:“你的螢火蟲飛走了。”陳挽抬頭,目送蟲兒遠去,問趙聲閣:“還想看嗎?”他可以再抓一隻。趙聲閣搖搖頭。還不屬於他的東西,抓住了又有什麽用呢。夜愈發深,山徑兩旁有為夜遊者準備的提燈,陳挽主動去拿:“那我們迴去吧?”深山老林,他實在不放心趙聲閣的安全。小徑路口有一處石階,長滿青苔,因為是陳挽提燈,他下了石階後便迴身舉到趙聲閣麵前,說:“小心,這裏很滑。”趙聲閣在石階上定了一會兒,沒動,陳挽就把手伸出去給他,不是攤開掌心,而是將手很紳士地握成了拳頭,隻讓他扶自己的手臂。趙聲閣垂眸凝住那截潔白的臂,抓好,走過了那段布滿青苔的鵝卵石路。幽園小徑花木寂寂,兩人影子疊在一處,如提燈夜遊。陳挽希望盡快將趙聲閣護送迴燈火通明、安保充足的別墅,但偶有小貓夜行,躺在路中央不走,趙聲閣會給它讓路,非常有禮貌。“……”樹枝上有鬆鼠跳來跳去,悉悉索索,趙聲閣又駐足觀看。“……”陳挽發現趙聲閣對人都淡淡的,對動物倒是很有幾分耐心,他看對方實在認真,有些無奈地開玩笑說:“趙先生,這個我沒法抓給你了。”趙聲閣終於輕笑了一聲。陳挽把他送迴獨棟別墅,說趙先生,明天見。趙聲閣叫住他:“陳挽。”“嗯?”趙聲閣朝他招了招手。陳挽走近,趙聲閣很紳士幫他從衣領上摘下一片草葉。應該是抓螢火蟲時沾到的,路上太黑,誰都沒發現。“謝謝。”陳挽微笑道謝,並伸出手,“給我吧。”附近並沒有垃圾桶。趙聲閣沒給他,說:“沒事,我直接拿迴去扔了。”陳挽就點點頭離開了。趙聲閣撚了撚蘭草葉片,迴了屋。次日,東道主送賓客下山,等車的時候,草叢來了一隻很小的貓蹭在陳挽腳邊,黃白相間,陳挽看趙聲閣和主人在前頭寒暄告別,沒什麽人注意到這邊,小貓又一直不走,就摸了摸它的渾圓的頭。這裏的貓是不怕人的網紅,被來打卡的遊客縱得膽子很大,它轉了一圈又去到趙聲閣身邊。東道主哈哈大笑,用不大標準的普通話恭維趙聲閣說:“內地遊客都喜歡貓的嘛,看到貓都走不動道了,比什麽溫泉啦、美食啦都有用咯,我們這邊就養了很多,不少是從流浪貓公益機構領養迴來的,也算是做功德。”“福靈可是我們山莊去年最受遊客歡迎小貓投票的榜首,看來它很喜歡趙先生喔。”趙聲閣垂眸看了眼身邊的三花狸,矜持地抬起腳,沒讓碰,走了。“……”邁巴赫到了,趙聲閣朝陳挽說:“走了。”“……”陳挽隻得微笑地和主人寒暄告別,上了車。從加多利山莊迴來後,陳挽和卓智軒見了一麵。因黑雨期間,項目耽擱了進程,近日進入高強度的推進期,陳挽無論線上線下的時間都幾乎被趙聲閣占去,卓智軒已經很有意見,陳挽還從來沒有過這麽長時間沒和他見麵的。卓智軒找了個喝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