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聲閣調整了一下因為洗手挪動了位置的腕表,從鏡子裏抬眼,下巴微抬起,看著陳挽說:“可以沾沾何總的。”他的語氣和神情都很隨意,好像真的隻是隨口一說的玩笑話,不具有其餘更深層的含義,但眼睛卻很專注地看著陳挽。“……”第27章 他忘記吃藥了難得陳挽想不出什麽要說什麽,隻好訕訕笑了下,因為他既不能說何總運氣沒你的多,也不能說我想更想沾你的。前者像一個醉鬼,後者像一個瘋子。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近距離地看過這張臉了,真的很頂,多看一眼是一眼呢。好在趙聲閣也沒有真的在這件事上揪住他不放。“你的項目怎麽樣了?”他突然問。陳挽還微笑著,聽到這話腦子突然清醒了許多,就是在這個時候,某一瞬間,變慢的思維在靜謐空曠的空間裏好似終於把上一句話的真實含義聯結起來。打牌的時候,何盛遠說他們有緣分,還在陳挽贏下第三局之後說,看來他們注定就是要合作的。因為他是萬寶航項目的背後投資人之一,他們的勢力集團一直苦於找一個能指控羅乾生的替罪羔羊,誰知道半路冒出來一個不怕死的陳挽,那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剛剛喝下的漿果酒在胃裏變得有些冷,陳挽在之前真的不認識何盛遠,這也是打牌時無意提及了他才知道的。在今晚之前,何盛遠對於陳挽來說,都是和趙聲閣有商業競爭關係的身份敏感人士。這麽想的話,他似乎的確是表現得有點像個機關算盡卑膝逢迎的牆頭草了。發冷的酒像一塊石頭在胃裏墜著,陳挽暗自歎了聲氣。喉嚨有一點緊,所以聲音低了一些,盡量讓自己的話顯得誠懇而真實:“我之前不知道何總和萬寶航的關係。”趙聲閣皺了皺眉,有些疑惑,好像不太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又提到何盛遠。他隻是打算提醒陳挽以後不要再去出席聽證會這樣危險的事情,如果不想求助於他,那跟卓智軒或者譚又明說也可以。不過這次的羅乾生也不用再擔心,他翻不了身了。不過由於聽證會是保密的,趙聲閣也不應該知道這件事,所以他隻能隱晦地勸陳挽:“萬寶航裏麵派係很多,石章民應該都跟你講過的,你還是要想清楚了再行動。”其實趙聲閣都已經下定決心以後不會再關注任何關於陳挽的事了,並且也幾乎成功了,但這件事還是……太過了,凡事沾上了政治,都是非常嚴肅的,危險的,趙聲閣覺得陳挽根本意識不到這其中的嚴重性,又或者,意識到了,但就還是要冒險。趙聲閣大概也知道陳挽有點怵自己,所以聲音和態度都不像之前打牌那樣強硬和冷漠,可稱得上溫和,甚至都有點……溫柔了。當然,講這個話和聽這個話的人誰都沒有意識到。陳挽喉嚨滾了滾,聲音有些低但很恭謙地說:“好的,我知道了,謝謝趙先生提醒,我以後會注意的。”趙聲閣覺得陳挽還是挺聽勸的,雖然是圓腦袋,但是沒有秘書描述中的那樣倔強和瘋狂,不過趙聲閣又覺得他看起來有一些不對勁,很細微,自己是不是應該再說點什麽。這時候,有人進來了。是之前被安排坐在趙聲閣身邊的那個男孩兒。“趙先生,陳…先生?”似是覺得這兩個人會一同出現在這裏非常奇怪,男孩兒微微瞪大了眼,“你們怎麽會在這裏?”話一出口他自己也知道僭越了,馬上走過來,低眉順眼對趙聲閣解釋道:“抱歉,是何先生沒看到您,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讓我出來看一看。”趙聲閣垂眸看他一眼,麵色沒有變化,但平靜的目光看得人心底發沉。趙聲閣同以往他遇到過的每一個客人都不同,有些人是不用彰顯財富地位和俱聲厲色也會讓人感受到威嚴和畏懼的。陳挽覺得胃裏那杯冰酒變成了一塊堅硬的石頭,堵在身體的某個位置,流動的血液因此被阻隔。但他還是笑了笑,說:“我出來洗把臉,和趙先生遇到了,何總不用擔心。”趙聲閣想叫男孩先出去,陳挽手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因為他消失的時間確實有些長了,卓智軒擔心他因為被酒精刺激神經而暈在了哪個角落無人察覺。然後是譚又明,給他發來了三個感歎號的信息,大致是何盛遠這老狐狸好難對付,沈宗年也很強勢,他可不像趙聲閣那樣給麵子,眼下氣氛頗為微妙,問他現在有沒有空過去一下。譚又明唧唧呱呱的聲音傳出來,趙聲閣一直看著陳挽,等他掛電話。陳挽說他要迴去了。迴宴客廳的時候陳挽是和趙聲閣分開走的,所以就沒有聽見趙聲閣在進門的時候對男孩說“你不用進來了”。陳挽繼續在牌桌上呆了一陣,外麵的雨比之前下得更大。賓客也陸續離席,有的人帶走身邊的伴兒,就直接住下一度春宵了。下小譚山的路隻有一條,幾輛汽車首尾相接,銀白色電閃雨光模糊了車牌和標識,卓智軒的陸巡在最前頭,然後是譚又明的賓利,陳挽殿後,所以他知道,其中沒有邁巴赫。雨天車開不快,山中夜風大,石坡上的樹木和野草瘋狂搖曳。陳挽靠著車窗,眼神迷蒙,覺得外麵的風雨好像直直透過玻璃窗飄進來。轉彎的時候刺眼的遠光燈照射過來,那杯冰透了的漿果酒在他胃裏晃來晃去,陳挽終於想起來,噢,他今天忘記吃藥了。同何盛遠那場會麵很成功,各大商業財經媒體很快便流出明隆要與船王合作的傳聞,官媒tcb更是直接宣稱,消息如若屬實,這在海市便是具有跨時代意義性的強強聯手。海市地理位置得天獨厚,自七十年代起,曾靠強大的外資引進、外貿扶持政策成為灣區明珠,這也造成在進出口貿易航運物流等方麵在經濟和技術上都嚴重依賴外資,繁榮之下隱患重重。如果明隆出手,外資市場將會被嚴重擠占,經濟把控和技術壁壘將得到極大緩解,同時打通內地聯結,收歸經濟話語權。傳聞沸沸揚揚,明隆似乎沒有澄清也沒有確認的跡象,任流言被拋至頂點時,何盛遠親自給各大媒體發了一封邀請函一個品酒會暨關於新航線計劃的新聞發布會。上迴那個會麵是譚又明他們撮合的,兩方在私下達成了協議,這次算是何盛遠對公眾的一個表態,也是對與明隆合作的一個迴應和一份誠意。小潭山初會後,陳挽與何盛遠還又見過一麵,是在萬寶航項目的推進會上,陳挽的資金板塊消解了部分杠杆阻力,暫得鬆一口氣。羅乾生的事也被他賭中,大概是何盛遠那邊的勢力集團發力把人給按死,陳挽算是安全了。推進會上,陳挽親自給何盛遠倒酒,於公於私他都該敬對方這一杯,於公,對方是他未來的甲方之一,於私,看起來是他們利用陳挽指控了羅乾生,但又何嚐不是陳挽借他們的力報了這個仇。何盛遠挺賞識陳挽,沒有他,和那群少爺的首次會晤未必能有這樣順利,而且,在陳挽指控羅乾生後,他們還未來得及出手,就扳倒了對方。所以這天何盛遠親自將這次的邀請函交給陳挽,請他務必到場。發布會並不僅僅迴應和明隆即將到來的合作,何盛遠同時傳遞出自己將重心移往北歐新航線的計劃,因此發布會結束後的的品酒會上還邀請了菲利佩出席。菲利佩是挪威王室成員。說來很巧,菲利佩是譚又明他們在皇家理工留學時的校友,當年的交情很不錯,當然了,譚又明同誰的交情都很不錯。北歐人的酒會繁文縟節頗多,譚又明說當年被菲利佩邀去王室的私人酒會時,他們那個古老的家族內部有個不成文的趣味小環節,叫作secret exchange。即每位來客都必須自備兩瓶美酒,一瓶要給侍應生放到盲盒裏,讓別人拿走,看緣分,誰拿到了就是誰的,以此會友。另外一瓶則可以署名,直接放到酒架上供客人品嚐。每個進場的客人都有一張會標,大家可以把自己的會標貼在喜歡的酒上,最後由酒的主人來選擇贈予哪位客人。何盛遠大概是想趁機為遠征北歐打好基礎,酒會也沿用了這一套,以顯示對菲利佩的重視和禮遇。陳挽頭一次聽說這個規則,覺得挺有趣的,並且費了一番心思找酒。趙聲閣不經常抽煙,但對酒和茶好像還算有興趣。陳挽的信息來源太少,全憑觀察和推理。最後千挑萬選找到了一瓶滿意的木蘭朵m218,產自寧夏賀蘭山東麓。另一支是霞多麗,產區夏布利,調性相似,但無論是發酵知時長、工藝技術還是香型,陳挽都對用那支木蘭朵更為滿意。陳挽小心地把兩支酒分別交給酒侍,並仔細囑咐木蘭朵是用於擺到展示酒架上標,霞多麗用於放入盲盒供人挑選,麻煩千萬不要混淆。酒侍小心接過,陳挽看著他一手抱一瓶的背影不大放心,欲再上前叮囑一遍,可已經有別的客人叫住了對方。陳挽看他很忙,便沒有再糾結,這是何盛遠的主場,沒他什麽事,卓智軒和譚又明還堵在路上沒到,陳挽獨自在酒櫃旁邊站了會兒,也不主動去找人社交。忽然,一道不高不低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陳挽。”陳挽抬頭,二層是高度很低的旋轉台,趙聲閣正靠在欄杆旁邊和一個卷發微長的外國男人交談,對方操著一口英腔滔滔不絕,趙聲閣單手搭在欄杆上認真地聽著,看到陳挽抬頭,很輕微地招了下手,口型是:“上來。”他的語言和動作都輕微得陳挽懷疑是自己看錯,所以他沒有動。第28章 木蘭朵其實趙聲閣在樓上站好一會兒了,陳挽孤零零站在光鮮亮麗的人群中,雖然知道他可能更傾向於去找譚又明他們,但由於他站的時間實在有點太久了,所以趙聲閣還是開了口。花燈璀璨,一人垂眼,一人抬眸,視線交觸,誰也沒有移開。趙聲閣的麵容好似柔和,但逆著燈光,陳挽不能確定,他更傾向於那個招手示意的動作都是自己的臆想。直到趙聲閣再次無聲張口:“上來。”陳挽如夢初醒,即刻邁步踏上旋梯。趙聲閣對菲利佩介紹:“這是陳挽。”不說職業,也不說身份,隻說這是陳挽。好在外國人的腦迴路也不同尋常,菲利佩沒什麽王室的架子,熱情地朝陳挽伸出手,並誇讚東方出美人。陳挽的長相的確非常符合外國人對東方傳統美人的想象,溫潤,典雅,帶一點書卷氣。陳挽雖然不太明白趙聲閣為什麽要給他介紹對方,但得體地微笑著迴應。不多時,譚又明就帶著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上來了,都是他們留學時候的老朋友,陳挽主動給他們讓了位置。趙聲閣來這一趟並不是參加什麽酒會的,主要是見一見菲利佩。當年在國外留學,對方曾很熱情地招待過他們,趙聲閣對北歐的能源市場與航線運輸板塊也比較看重。海市一直盛行留學風潮,就是留學的同期裏也分門類派係三六九等。彼時的趙聲閣還不是這樣深居簡出隻聞其名的人物,出門在外,同胞之間天然就具有一種同鄉群體的凝聚力和團結力,趙聲閣是華人裏最具名望的天之驕子,也是可靠的主心骨,同大家的關係比現在熟絡親近許多。但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當年一起留學的少爺們如今圍在一起寒暄,聊起過去在萊茵河劃船春季賽,gap year去大高加索山滑雪,挑最冷的月份去波羅的海探險、捕魚、看極光……陳挽隱在最外圈的人群裏,聽得有些豔羨。他的大學時代乏味枯燥,爭分奪秒修完學分,白手起家從零創業,比同齡人更早接受市場和社會的殘酷鞭打,用人生最好的那幾年、本最應該享受和揮霍青春的時光,流連輾轉於各場喝到腸胃炎和高燒的酒局和應酬。不覺得辛苦,也不後悔,隻是有些遺憾,遺憾自已一紙鑲金文花邊的top2offer,遺憾未曾得見那個賽艇滑雪意氣風發的男大學生趙聲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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