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很想拒絕,但看著太上老君的眼神,他突然明白了,什麽是大勢所趨。


    在這一刻,太上老君平平淡淡,沒有威脅,沒有請求,就是隨隨便便說出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要求。


    不必懷疑他說話的真實性,因為他是聖人,他是道教的掌舵人。


    但沙僧真的不想草率答應,這裏麵涉及的事情何其多,要考慮的方向千千萬萬,就這樣答應了,他怕後悔都來不及。


    沙僧不說話,太上老君也沒有說話,兩個人一坐一立,兜率宮中靜謐無聲。


    雖然準聖之位唾手可得,但沙僧卻深深的感受到無能為力。


    他就像任人擺布的木偶,根本由不得他做選擇。


    什麽陰謀陽謀,在太上老君麵前,都顯得脆弱不堪,讓人心生畏懼的,隻有強大的實力。


    沙僧自打從後世來此,就一直想要做一枚跳出棋盤的棋子,可是當下棋人捏起他這枚棋子的時候,他什麽反抗也做不出來。


    沙僧有心祭出造化玉碟,輪迴至寶,但周身空間寸寸壓製,讓他連催動法力的念頭都生不起來。


    在太上老君麵前,別說是動手,不卑不亢說出話來,就已經算是梟雄人物了。


    此太上老君絕非孫猴子遇到的那個,沙僧麵前這位,是老子所化的分身,帶有本尊的意念。


    聖人分身麵前,豈能讓沙僧妄動。


    許久過後,沙僧不敢提不答應如何,隻是開口向太上老君問道:“不知聖人能否給小子一些時間,還需交代一二。”


    太上老君麵無表情,看著沙僧問道:“還要交代什麽?”


    沙僧低聲說道:“畢竟小子答應過無當聖母,要拜入截教。”


    以目前的力度,沙僧根本不敢胡吹大氣,說通天教主或者其他一些似是而非的話,隻是點到即止。


    太上老君深深的看了沙僧一眼,笑道:“師弟那自有老夫去說,你不必擔憂,準聖的契機老夫給你,至於拜入誰的門下,是你的自由。


    如果隻是這件事,就不必去辦了,不過你要說和三藏法師交代幾句,到能給你一些時間。”


    沙僧聞言,大喜過望,他就怕一點時間不留,強迫他答應,派出替身取代了他的位置。


    隻要給他時間,就還有餘地。


    太上老君好似看穿了沙僧的想法,平靜說道:“不要心存他念,平頂山一過,老夫就不會再見你了。”


    平淡的語氣,瞬間打破了沙僧的幻想,他麵如土色的看著太上老君,佛教大興已經到這個地步,連他做些小動作都容忍不了麽。


    沙僧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失魂落魄的點頭道:“謹遵聖人之命。”


    太上老君擺了擺手,就像麵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一樣,說道:“去吧。”


    沙僧緩步退出門外,仰天長歎一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麽好,此刻他的心裏有一種突經變故的坦然,又有一點不知所措。


    迴首望了一眼兜率宮,三個燙金大字讓他心生悲切,準聖雖好,卻提不起他的興趣。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事到臨頭卻忽然發現,仍是被人一言而決的命。


    若無人阻攔,他遊一遭西遊,聖位可期,然而當他被太上老君施與準聖之位後,恐怕再也無緣覬覦那頂席位了。


    沙僧死死的捏住拳頭,不甘心的架起三昧神風,向下方飛去。


    天上,地下的景致還是原來一般,但沙僧卻覺著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變化在哪裏他說不出來,靈鶴,仙草還是來時那些;山峰,大河也沒有半點改變。


    沙僧略過無數山川河流之後,終於明白,是他自己。


    他已經不是來時的他了。


    一路渾渾噩噩,踉踉蹌蹌的飛到唐三藏師徒麵前,他連化身都忘了收迴,就這樣,兩個沙僧出現在他們的身前。


    唐三藏突然發現前麵有人攔路,連帶著白龍馬都跟著驚了一下,他抬頭望去,一個黑袍著身,光著腦袋,身軀魁梧的壯漢攔在麵前,正是沙僧。


    他看見了,孫猴子和老豬自然也早就看見了。


    老豬上前疑惑的打量了沙僧一眼,又迴首看了看化身,衝著化身問道:“老沙,你兄弟?”


    化身麵無表情站定,沙僧本尊也沒有開口,一時空氣有些凝滯。


    老豬走到沙僧麵前,仔細瞧了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道:“我說,你是哪來的和尚,怎麽和我老豬的三哥長的這般像?”


    沙僧還是沒有迴話。


    孫猴子在一旁衝著老豬說道:“呆子,閉嘴。”


    別人看不出來,孫猴子卻是能看出來,沙僧和化身正是一人,而且此時沙僧的法力波動很大,境界不穩。


    過了片刻,沙僧緩過神,看向師徒三人,當他看到唐三藏的時候,語氣傷感道:“師傅……”


    想說的話很多,一時卻不知說什麽好。


    唐三藏看沙僧,他的神色突然有些釋然,緩緩說道:“你我見過一麵,還記得麽,是在觀音禪院。


    你現在或許是天庭的天將,地仙界的妖王,不是我三徒弟沙悟淨,也不該叫我師傅。”


    那日沙僧如蓋世梟雄般,突然出現在唐三藏麵前,讓他難以忘卻。當時他攜大勝之威,聚妖之勢,帶著滔天兇煞,對唐三藏說是他的徒弟,讓他深感難以降伏。


    今日再見,唐三藏竟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沙僧沉聲說道:“我是你的徒弟,無論當日,今時,或者以後,我都是你的三徒弟,沙悟淨。”


    說完,化身一下化為青煙,飛進沙僧的體內。


    老豬目瞪口呆,孫猴子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是鬧哪一出。


    然而,唐三藏卻在這時,比他倆徒弟都要清醒,有些釋然的說道:“你是來辭別的吧。”


    沙僧沒有說話。


    老豬和孫猴子對視了一眼,辭別?


    老豬上前大聲道:“怎麽說走就走啊老沙,說好一起去西天取經,你怎麽能半路就撤了。我老豬說散夥,就是說著玩的,你可不要當真,你看我天天挑著行李都沒嫌累,你可不許先走。”


    沙僧張了張嘴,看著一直被他調侃的老豬,現在情真意切的挽留,他有些說不出話。


    幾度捉弄老豬,在這個時候,老豬也沒有多餘的話,隻是讓沙僧留下來。


    老豬見他不說話,拉著他的袖袍說道:“路是遠了點,咱們慢慢走啊,也不能一天就走完,是不是孫猴子威脅你了老沙?


    這迴你和我說,老豬以後站你這邊,你實力不比他差,咱倆擠兌死他。”


    孫猴子也看向沙僧,他是個極為剛強的人,根本說不出挽留或者矯情的話,隻是用一雙眼睛緊盯著沙僧。


    沙僧緩緩的拍了拍老豬的肩膀,衝著他搖了搖頭,然後走向孫猴子。


    他看著這個自己心裏一直敬佩的猴王,雖然從未說過他一句好話,卻在心底敬佩了一萬句豪氣。


    沙僧的豪情萬丈,多半是從孫猴子身上學來,隻是自己不願做出小兒姿態,直到現在,他看著孫猴子說道:“沒打夠。”


    孫猴子揚著頭道:“俺老孫以前可是留了手。”


    沙僧大笑,突然豪氣衝天道:“他娘的,這些年來修了一身神通,吃了無數靈藥,就想在你麵前亮一亮,讓你看一看我沙僧的本事。”


    孫猴子也跟著狂笑一聲,大有當年齊天大聖的氣勢,說道:“這一路可有的是機會,能入俺老孫眼的人不多,你算一個。”


    沙僧和孫猴子二人,放肆大笑幾聲之後,沙僧衝著孫猴子鞠了一躬,反身走到老豬麵前說道:“老豬,十個女仙,你忘了我都記著,若他日取了真經,來我夏王山,我帶你吃天下最好吃的酒宴,看天下最好看的歌舞。”


    老豬想要說話,沙僧擺手,走到唐三藏麵前。


    “師傅,不管這天下有多少暗濤洶湧,這西天有多少勢力角逐,或許他們未必存心不良,但我知道隻有你是真心想要教化四方,你的毅力和堅持讓人敬佩,這也是為何我願意叫你一聲師傅。”


    唐三藏靜靜的看著沙僧,鄭重的點頭,沙僧去意已決,他沒有挽留,也知道無法挽留。


    沙僧仔仔細細的看了他們幾人一眼,衝著他們說道:“師傅,師兄,白龍馬,我們有緣再會。”


    說完,轉身,一步一步的走去,給身後三人留下了一個蕭瑟的背影。


    大地寬闊,日頭照耀,這一片寂靜無聲,隻有孤獨。


    在即將邁過平頂山的地界,沙僧一步步走向天空,他無法抵抗,也沒辦法留下來。


    太上老君說,過了平頂山就不會見他,而不見他的意思,就隻能是沙僧從此消失,在世間不留下痕跡。


    生死麵前,沙僧選擇了生。


    至於在最恨背叛的無當聖母麵前,選擇了背叛;在拜入截教之前,選擇了道教的橄欖枝。


    那將會是另外一個故事,那個故事裏或許會有,滔天的兇氣,無盡的殺戮,或許也會有,和截教的恩怨瓜葛,和無當聖母的愛恨情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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