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事休息了片刻,陸錦年尋了一根棍子為支撐,一步一步緩緩地往附近的村落走去。


    他現在沒有任何力量,返迴軍營幫不上任何忙不說,還會讓同伴擔憂分神,反而不好。


    當然,他此時也沒有探究上尾村藥老所說之事真假的心思了。


    原本一個時辰不到的路途,陸錦年走了大半日,中途走走停停,休息的時間耗費不少。


    和龍珠等力量一並消失的似乎還有他的怪力和無窮的體力,甚至還有一定損耗,否則他不可能表現的連普通人都不如。


    當然,這也和他背後沉重的背囊有關。


    如果丟掉背囊,他還能省點力氣走的更快一些,隻是裏麵的東西對他都很重要,是他特地準備的,不可能說扔就扔。


    雖說他現在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可誰能保證那些力量就徹底消失不會再迴來了呢?


    反正陸錦年沒聽說過獵龍人失去了龍珠還能變成普通人的。


    獵龍人體內的龍珠經過煉化以後就變成了身體的一部分,而且是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一如大腦和心髒,缺失了,人就會死。


    陸錦年現在沒死,或許就表示他的龍珠沒有出問題,隻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暫時無法被感知到,一段時間之後能恢複過來也說不定。


    不過話又說迴來,他現在失去了力量反而有一點好處,那就是他身上獨屬於獵龍人的氣息也沒了,現在他和普通人一樣,與人畜草木接觸,都不會產生不好的影響。


    陸錦年想到這個的時候,心情已經趨於平靜,他看著前方不遠處的村落,拄著木棍走了過去。


    黑蛇村是一個很破落的村子,從建築到建築裏的人,都透著一股腐朽衰敗的味道。


    破舊的籬笆牆和脫落的土牆石瓦,實在讓人感受不到這個村子裏有一丁點的生氣。


    不過這裏確實是住著人的,村民有不少,他們扛著破舊的鋤頭和彎成弓狀的扁擔在村裏的小路上匆匆來去,骨瘦嶙峋的模樣配合臉上灰敗的表情給人強烈的不適感。


    就仿佛這個村子沒有了希望,所有人和物都充滿了絕望一樣。


    伴隨著陸錦年的到來,村子裏的人倒是有了一點細微的動作,他們會側過頭來看他。


    他們有些會停下來駐足觀看,有些看一眼又無動於衷的去忙活自己的事情,還有一些保持著停下前的姿勢,側頭歪眼的盯著陸錦年,瞳孔一縮一張,讓人毛骨悚然。


    陸錦年頭一迴遇到這樣的村子,說是冷漠,不如說是死寂。


    在這種情況下,他竟是連詢問一下的念頭都熄滅了。


    “小哥,你打從哪裏來啊?”


    這時,一個慈眉善目,但身體同樣瘦弱,肩上挑著兩擔柴火的老翁頂著草帽出現在陸錦年麵前,笑意吟吟地問道。


    老翁出現的突然,陸錦年不確定是他分心太多,還是實力衰退後感知變得敏銳,一時間情緒產生了強烈的波動,人往後退了好幾步。


    老翁依舊是笑著,沒有因為陸錦年的過激反應表現出任何不滿。


    陸錦年看清老翁的模樣,心裏頓時一寬。


    這村子裏還是有正常人的,起碼老翁的笑容給了他很大的治愈感,很溫暖,很光明。


    陸錦年仿佛看到了一絲希望,連忙躬身執禮:“老丈,小子陸錦年有禮了。”


    “好好好。”老翁嗬嗬笑了笑:“小哥打哪兒來啊?”


    還是這個問題。


    陸錦年迴答道:“小子從中州來。”


    “中州來的?”


    老翁“哦”了一聲,繼續問道:“從那麽遠的地方來到此地,一定是有要緊的事情吧?”


    陸錦年點了點頭:“卻有要緊的事情。”


    老翁又問:“方便說說是什麽事情嗎?”


    陸錦年心中一動,說道:“找師父。”


    “找師父?是來拜師還是尊師在邊境走失了?”老翁問道。


    陸錦年迴答:“是家師走失了,最後的線索便是留在了莊合,可莊合之大,邊境隻亂,是我沒想到的,今日還不小心摔了一跤,傷到腿腳,想在村中借宿幾日,不知老丈可否代為指點一二。”


    老翁眯了眯眼,思忖了片刻後說道:“你隨我來吧。”


    說著,老翁挑著柴火走在前頭。


    陸錦年沒有遲疑,立即跟了上去。


    他身後,那些看著他的村民們臉上露出警惕和戒備之色,然後彼此對視一眼,就有恢複到最初的樣子,麻木的做著手裏的活計。


    跟隨著老翁往村上走去,陸錦年借機問道:“老丈,我見村中人丁不少,周圍又種植了不少田地,應當不會為吃食發愁,可為何人人麵黃肌瘦、骨瘦如柴呢?”


    老丈嗬嗬一笑:“我們窮苦人家哪裏來的飽飯可以吃?小哥既是從莊合來的,那必定知道莊合這地方買賣難做,什麽東西都貴,家中米糧除了要繳納雜稅,剩下的都要用來購置鹽鐵,如果還能剩下一些,才是賴以為生的吃食。”


    陸錦年“哦”了一聲,沒太往深了想。


    畢竟鹽鐵稅收這一塊他了解的不是很多,邊境的物價就更別提了——獵龍人知道物價是個什麽東西,但從來不知道它具體如何計量,怎麽算高,怎麽又算低。


    陸錦年沒了話,老翁也不再多說,挑著兩擔柴火將陸錦年引到村子山腰上的一間還算幹淨的土屋前,指了一指裏麵說道:“這是我家,小哥如不嫌棄,就在這兒住下吧,村子裏窮,也沒有客棧什麽的,其他人家裏亂糟糟,怕是髒了小哥的眼,也就我這兒看著幹淨些。”


    陸錦年倒是沒什麽挑剔的,再髒再差的環境他也住過,隻是老翁既然一片好意,他又恰巧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便順勢答應下來,連連表示感謝。


    老翁擺擺手,卸下了肩上的柴火,開始忙活起午飯來。


    現在時間還早,距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可鄉村生活就是如此,午飯和晚飯可以吃的晚,但做的時間一定會早一些,因為他們不確定什麽時候才能幹完地裏的農活兒,要是時間太晚了,提前做好的飯菜坐在鍋裏用炭火保溫,迴去了還能吃上一口熱的。


    陸錦年把背囊放在了老翁給他準備的客房裏,接著就出來幫忙打下手。


    畢竟是吃住在別人家裏,能幫忙的時候盡可能多幫,這樣不會遭人嫌棄。


    恰好陸錦年對做飯還是比較在行的,雖說受限於材料,做不出多麽精美的飯菜來,可多一個人幫忙,就能在處理材料的時候細致一些,吃起來不那麽糙。


    老翁樂的有人幫忙,開口誇讚了幾句。


    陸錦年在這個過程中嚐試和老翁閑談,故意把話題往莊合縣、邊境以及邊軍上引,可老翁總是嗬嗬笑著,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始終不跟他的問題走,就仿佛什麽都不知道一樣。


    陸錦年暗暗觀察老翁,從他的麵部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如果藥老說的是真的,那老翁一定就在隱藏真相。


    可問題是,那樣的真相為什麽要隱藏?


    隱藏了,不是反而成了幫兇和包庇者嗎?


    當然,也有可能老翁的身份有問題,畢竟和村子裏其他人比起來,老翁的心態太迥異了。


    基於這份懷疑,陸錦年沒有在同一個話題上重複,就仿佛隨口閑談一般,老翁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也不繼續追問。


    老翁也是如此,願意說的時候多說兩句,不願意說就打哈哈。


    家長裏短的聊了不少,陸錦年半點有用的信息都沒套出來,不過表麵上兩人的關係倒是融洽了許多。


    做好了午飯,還沒到飯點,老翁在鍋裏舀了一瓢水,用爐灰蓋住爐膛裏的炭火,把飯菜坐在鍋裏,蓋上蓋慢慢加熱保溫。


    “我下地幹活兒去了,小哥你就在家裏歇著,四處走走也行,但盡量別離開村子,這地方兇猛的野獸多,有時候還會有龍獸出沒,遇到危險可就麻煩了。”老翁叮囑道。


    陸錦年答應道:“好的,多謝老丈關心,我就呆在這裏哪兒也不去。”


    老翁笑笑,抓起一把缺了半截的鐮刀,背著手往山下走去。


    陸錦年如他自己所說,哪裏都不會去,就在老翁家裏呆著,做做灑掃之事。


    他初來乍到,好奇心太重會引起懷疑。


    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他如果剛進村子就到處走動查看,或是詢問閑談,都會讓黑蛇村的村民懷疑他來這裏的目的。


    如此有了戒心,再想得到什麽有用的情報就很難了。


    作為外來人,他現在最好哪裏都不要去,針對性的問題一個都不要問,就把自己當成是路過的旅人,暫時在這裏歇腳。


    等過幾日在村子裏混了個麵熟,出去走動就不會顯得突兀。


    然後等村民逐漸接受他了,再去問他想知道的事情,大概率就能得到他想知道的情況了。


    當然,也不排除他現在去問就能得到答案的可能性。


    隻不過他現在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普通人沒有區別,要是因為得知真想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和敵意,他是缺乏自保和逃離的能力的。


    這也是他進村子時沒有直接找別人詢問,而是假意自己是個旅人,跟老翁詢問住處的原因了。


    到了晚間,老翁提著半截鐮刀和一把稻穀迴來。


    他先是和陸錦年打了聲招唿,然後放下鐮刀,用手去捋稻穀上的米粒。


    稻穀未脫殼之前的兩段是非常鋒利的,老翁一把捋下去,不少稻穀直接紮進了他虎口的老皮中。


    老翁麵色不變,捋完了稻杆之後才來一粒粒將虎口的稻穀剝下。


    陸錦年麵帶不解地問道:“老丈,您這是在做什麽?”


    老翁笑嗬嗬說道:“這是明日給小哥做飯用的米糧,說來也不怕小哥笑話,家中沒有米麵,隻能臨時割一把迴來,小哥別嫌棄啊。”


    陸錦年受寵若驚:“這如何使得,老丈大可不必如此,小子幸得老丈留宿照拂,能有一口吃的就行,不敢要求更多。”


    老翁哈哈一笑:“小哥別推辭了,老漢雖窮,但待客之道還是有的,不能讓人說我老漢連一口幹飯都不給客人吃吧?”


    陸錦年聞言,抱拳苦笑道:“那、那就多謝老丈了,不過……一餐就好,再多,小子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吃的。”


    老漢家中沒有米糧陸錦年是親眼所見,他自己吃的都是一些雜糧、糠麩和草葉捶打出來的糊糊。


    那東西的味道陸錦年還沒嚐過,但光是聞著就沒什麽胃口了。


    當然,隻為果脯的話,陸錦年什麽都能吃下去,隻是從味道上來說,那絕對是他所見過的食物中最次的那一類。


    老翁紮起稻杆,把手裏的穀子用鬥泡在水裏,等泡軟了,明天一煮就能吃。


    這時,他忽然發現自己的土屋有了一點點變化。


    他麵色微微一變,語氣略帶著冷意和緊張問陸錦年:“小哥做了打掃?”


    陸錦年點頭道:“是的,我在老丈家吃住,總該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不過老丈且放心,小子是有分寸的人,隻打掃了院子、廳堂和我住下的客房,老丈家其餘的房間是沒有去過的。”


    老翁聞言,麵色稍霽:“那就好,也不怕小哥知道,村子裏有習俗,祖宗牌位都是立在家裏的,且非祭祀,是不能見外人的。”


    陸錦年表示明白:“老丈盡管放心,別看我年歲不大,走過的地方卻是不少,許多規矩也是明白一二。”


    “嗯,吃飯吧。”老翁見陸錦年懂事,也不多說,從鍋裏把飯菜端出來,招唿陸錦年在灶台上吃。


    陸錦年吃了一口,飯菜苦澀難以下咽,且是溫熱中帶著些許微涼。


    應該是炭火熄的早了。


    “吃不慣吧?”老翁問道。


    陸錦年咧嘴笑了笑:“是有點,但能吃下去。”


    “哎,小哥別嫌棄,家裏就這點吃食,等明天蒸上了穀米,我再上山看看能否獵來一點野物。”老翁說道。


    陸錦年心中一動:“老丈,不如讓我去山中狩獵吧?“


    老翁不信:“就你這弱不禁風的模樣,怕是見了野豬都跑不掉。”


    陸錦年低頭看了看腳邊的木棍,頓時想起來自己已經失去了力量,現在氣虛體弱,比之尋常人還有不如,哪能打什麽獵啊!


    想到這裏,陸錦年臉色微臊,低著頭扒拉飯菜,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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