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錦年又迴到學堂裏坐下,眾人隻是稍稍驚訝了一下,但很快就不理會了。


    陸家眾弟子更是嘴角噙著冷笑,就等著看笑話。


    果不其然,講席先生去而複返迴來上課,看到陸錦年坐在座位上,當即又是一聲冷哼,毫不客氣地將他趕了出去。


    陸錦年已經有準備了,依言走出學堂。


    學堂的窗戶被陸家子弟打下了,他便站在門口聽,反正講席隻是讓他出去,又沒說讓他去哪兒。


    然而,饒是強迫自己看開了,陸錦年依舊感到憋屈,他心裏憋著一口氣,一定要把書讀好來,他要和其他學子那樣坐在學堂裏聽講,再也不要被趕出來。


    一整天,陸錦年都在門外聽講。


    不管換了幾個講席來,他們隻要看到陸錦年,張口就是幾個提問,還專挑陸錦年來答。


    答不上來?不好意思,門在那邊,自己出去。


    陸錦年心中怨氣升騰,好幾次想要放棄了,但想到自己讀書的目的,又強忍著留了下來。


    可是,他很快發現一件事情——他聽不懂講席們講的內容。


    明明每一個字他都是聽懂了的,可連在一起他就完全不知道再說什麽了。


    陸錦年開始反思自己的問題:


    首先肯定是基礎太差,師父隻教會他認字,但沒讀過書,因此書裏的內容晦澀難懂,是閱曆和經驗不足導致的。


    其次是他太高估自己了,他以為隻要進了書院,進了學堂,聽講席講書就能理解那些內容。


    結果很明顯,他依舊理解不了。


    想到這裏,再結合眾多講席接連將他趕出學堂的事情,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


    講席們並不是存心要將他趕出去,而是他們知道,即使他坐在學堂裏,也根本學不到一點東西!


    接著他又迴想起來書院前師祖的叮嚀:


    “琅琊書院比較重視生徒自學,提倡獨立研討,一般都以自修、讀書為主,輔以講席講書,質疑問難。


    你若想學有所成,可從讀書開始,先讀,後想,再問,方得真知。”


    陸錦年一開始並不懂這話是什麽意思,但現在他隱約懂了。


    不止如此,他還理解了講席們的良苦用心——他們不是拒絕教授,而是在隱晦的提示他正確的道路。


    隻是陸錦年不明白,簡簡單單的一件事說出來不就好了嗎,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還差點讓他心懷怨恨。


    難不成,猜啞謎是讀書人的清高和雅趣?


    晃了晃腦袋,陸錦年不再去想這些。


    這一天他沒有收獲,但又收獲頗豐。


    翌日,陸錦年沒有進學堂。


    學子們以為他學乖了,丟不起麵子了,知道來了也會被趕出去,紛紛竊笑低語,陸家眾子弟更是放浪形骸的笑,好似打了一場大勝仗。


    殊不知,被他們以為“放棄”了的陸錦年,此時正在書院的藏書樓裏,捧著一本蒙學津津有味的讀著。


    時間一晃而過,陸錦年迎來了自己在書院裏的第一個休沐日。


    對住在書院裏的學子們來說,休沐日是他們難得出去放風的機會,這一天絕不會呆在書院裏,多半是在青樓。


    不住在書院的學子大部分會歸家,可也有的假借“書會”、“詩會”等由頭,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花酒、耍樂子。


    陸錦年自是不會去,也不會有人叫他去。


    事實上,入學五日,他沒交到一個朋友,這固然和他成天呆在藏書樓讀書不與人交往有關,但也不乏其他人瞧不起他,不欲與他有交集。


    好在,陸錦年誌不在此,他知道自己後天不足,正是奮發向上的時候,對旁的事物看的很淡。


    約莫快到晌午的時候,房管事頂著烈日來請陸錦年迴陸宅,陸錦年以學業繁重為由,推脫了。


    此後每到書院休沐日,陸無悔都會派人來請陸錦年迴陸宅,陸錦年推脫了幾次,終是沒辦法再推了,隻得硬著頭皮前往陸宅。


    原以為,自己當著陸放歌的麵說了那番話,再見麵時會很尷尬,可不曾想,陸放歌根本不在家中。


    據聞是陸無悔將他派出去打理生意,沒個一年半載的迴不來。


    於此,陸錦年微微鬆了口氣,強烈的抵觸心理也舒緩了一些。


    不過,陸錦年也不會以此為由經常出入陸家,陸放歌是走了,可陸家的子弟們還在,他每去一次,他們便冷嘲熱諷一迴,還要在書院說道。


    陸錦年丟不起那個人,於是改為每到休沐日,他便抱著一卷書在陸宅不遠處研讀,看到陸無悔出來便上前拜見,然後以學業繁重為由告辭離開。


    若是整日都沒有見到陸無悔,他便會在晚間書院門禁前迴去,從不叫人告知陸無悔他來了。


    一連數月,陸錦年皆是如此,且風雨無阻。


    陸家門丁都看不過眼了,幾次邀他入宅。


    尤其是大雨的天,渾身濕淋淋的,恐要害病,耽誤了學業可怎麽成?


    哪怕……哪怕隻是在門口坐坐,好歹有個屋簷避雨不是?


    可是陸錦年依舊不理,隻遠遠的坐在那兒,一邊看書,一邊等待。


    人心都是肉長的,此事最終被陸無悔得知,劈頭蓋臉的大罵了幾個門子一通,最後又無奈地歎了口氣,決定每到書院休沐日早上,他便在門口轉一圈,好讓陸錦年早些迴去,免受風吹日曬之苦。


    數月時間,陸錦年的學業亦是有所突破,經史子集自是差得遠了,可講席主講的內容他漸漸跟了上來。


    同窗們意外的發現,在學堂裏看到陸錦年的次數越來越多,講席們好似忘掉了此人的出身來曆,不再與他為難,甚至偶爾提出的問題被他迴答上,還會不吝稱讚。


    這不禁讓學子們意識到,過去不被他們放在眼裏的少年,已經不知不覺的追趕上了他們的腳步,還超越了一部分人。


    被人後來居上是一件非常膈應的事情,尤其是對優越感十足的人來說。


    他們少了一個可以奚落的對象,還會被當做反麵教材掛在講席嘴邊,心裏不平之下,多次結群與陸錦年發生衝突。


    陸錦年每每遇到此事都是退避三舍,他不是打不過這些人,而是書院規定,有學子聚眾打架者,不論緣由,一柄以開革學籍論處。


    陸錦年不能被開革出去,他始終牢記自己讀書的目的,他和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失學了還能叫家裏請私塾先生,可他失學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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